晨光熹微,透过小酒馆陈旧的布满岁月痕迹的窗户,漏到季萤初的床榻上。
在厘旸的山洞里并非睡得不好,但毕竟自幼娇生惯养,石床睡得她浑身酸痛。
难得睡上床榻,自然醒来便日上三竿。
她都还未完全清醒,就被隔壁房间疑似争吵的声音闹得心中涌上烦躁的情绪。
小狐狸甜得发腻的妩媚殷勤,以及厘旸避之不及的透着惊恐的拒绝,都好似惊雷一般刺入耳膜。
“烦人。”季萤初没好气地嘀咕,翻了个身,将枕头按在耳朵上,准备继续睡。
与此同时,轻敲门扉的声音响起,随后传来长宇弱弱的声音:“小初,你醒了吗?”
季萤初没有答话。
识趣的人自然会离开,但长宇却坚持不懈地问:“我听见你房里有动静。”说着,他还侧身将耳朵贴在门上,以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
屋内的季萤初没办法,一甩衣袖将门打开。
措手不及的长宇就跌落进去,惊慌的朝床望去。
只见妖娆的绝世美人,头顶笼罩着的一团黑云,一双水眸染着怒意和恼火瞪着他。
“小……小初……”长宇只觉后脖颈一冷,缩缩脖子弱弱地叫了一声。
季萤初没好气地问:“你干嘛!”
长宇心说,他昨夜被狐媚子给弄晕了,醒来看见她巧笑倩兮地围着厘旸转,一身鸡皮疙瘩,来这边躲躲。
还有,能不能申请,不要和厘旸住一间?免得被两人的“打情骂俏”骚扰!
但他不知道厘旸取蛇胆救人,现在是小狐狸和人参精将他们奉的上宾,别说再开间客房,哪怕别的过分的要求,也尽力满足。
他只以为房间是季萤初花银子开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金主大人又还在气头上,他不敢提出换房的要求。
因此,长宇只能可怜巴巴地说:“你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
季萤初坐在床上清醒了会儿,起床气已经消散大半,又见长宇小可怜样儿,不忍心再凶他:“小酒馆饭菜尚可,凑合一下去坊市转转。”
长宇已经做好季萤初会大发雷霆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和颜悦色,顿时心里打鼓——她不会吃腻了自己的饭菜手艺,要换厨子吧?
好在季萤初神色自然,应该是没这个意思。
等季萤初收拾妥当后,厘旸总算劝走要服侍他更衣洗漱的小狐狸,一脸和捉妖师大战三百回合的虚弱模样,来季萤初房间寻她。
到了后,厘旸还狠狠地瞪着长宇,似乎在用眼神控诉他见死不救,不仗义。
长宇无辜地看着他,轻声反驳:“我留下也帮不上忙呀。”
季萤初见两人眉来眼去,无情地嘲笑起来:“厘旸,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狐狸身娇体软,你却不知珍惜。莫非你眼高于顶,非得我这种绝世美人才甘心?”
“……”厘旸无语。
“???”长宇震惊。
季萤初见两人的反应,顿时尴尬起来,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孟浪了。别当真哈!”
果然在风月场上混得多了,调戏美男子的戏码信手拈来,多数时候都不走心。
等季萤初解释过后,厘旸的耳根才缓缓地染上绯红,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越来越热,连忙转身朝外走,只留下一句话:“小狸说饭菜已经做好。”
季萤初和长宇紧随其后,到院中的桃树下用膳。
昨天夜里黑灯瞎火,倒是没看清桃树的模样。白日一看,令人心惊,真是一棵有灵性的树,估计再修炼百年,也能化成人形。
用过午膳,长宇去喂了九天,三人一同去坊市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也不全是。
“长宇,人间可有书斋?藏书越多越好。”季萤初自幼孤独,小时候遇到事儿会问玉儒帝尊,但他日理万机,常年不在主峰,慢慢就学会去万卷塔查阅书籍。
这份习惯流淌在血液中。
她实在好奇,为何人间有“冥皇女帝”和“雪莲圣王”,而仙境没有。
长宇点点头:“有呀,坊市上书斋可多了,都是时下最热门的话本小说。小初,你想要看哪种?”
从前跑腿时,长宇没少买“霸道少爷爱上我”的工业糖精甜文。
“不要话本,可有远古神话?”季萤初粗算一下。
靖不乱如今两千余岁,一千余岁时飞升上界。
如果她在逍遥仙境没听闻这两位大神,那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些都是在人间的事。
以仙境和人间时间刻度不同来换算,怎么也是万年前的事情了……
长宇挠挠头,锁眉思索:“远古神话?你的口味倒是独特。不过,坊市有间旧书斋,老板是个鹤发银丝的老大爷,专门收集一些老旧古籍……”
这旧书斋若是无人带领,还真不容易找到。
三人七弯八拐穿过幽长逼仄的小巷,一路压抑,被探出院墙上的树枝遮住天光。忽然豁然开朗,天光乍泄,让人眼前一亮。
“人间真是有趣。”季萤初忍不住感慨。
仙境就从来不会有枯败落寞的地方,但仙境精致地虚假。
走出巷子,应当已经到了郊外,草木虽然繁茂,但因过分杂乱而显得荒芜。
在杂草乱飞的前景中,长宇指着一处宽敞破败的矮房:“就是这里了。”
季萤初有些不可置信:“这……书不会长虫吗?”环境潮湿,阴郁不已。
“这个……你进去就知道了。”长宇一脸为难地卖关子。
刚到门口,还未走进就闻到一股子霉味儿,气味呛鼻。
老爷子坐在门口的摇椅上,四周摞得一人高的书将他半包围起来。
听见有人来,老爷子用沙哑浑浊的声音道:“随便挑选,随意给钱,看上的都是缘分。”
说得神神道道的。
季萤初掩着鼻子,兀自进去找书。
早已见识过仙境万卷塔的季萤初,按理说再大的书斋,都觉得习以为常。但还是被眼前的旧书震惊得愣神。
地方和万卷塔比起来不大,但密密麻麻地堆放着旧书,一直整齐摆放到屋顶。
她看着书脊上的文字,随便挑了几本,放下碎银就走。
厘旸惊讶地跟在身后:“你怎么这么快?”
“实在是受不了那味儿。”季萤初捏着鼻子,长时间屏息让她重重地喘气。
厘旸和长宇也随意抽了几本书,紧跟着离开。
回到小酒馆后,季萤初搬来摇椅,躺在后院的桃树下看书。
还别说,旧书斋的藏书真是不错,比长宇说的什么热门话本吸引她。
看完后,季萤初就让长宇去换书,随便拿书回来,她都愿意看,方便了解烟火人间的事情。
在旧书里,她确实发现一本游记,似乎是写靖不乱等人游历山河的故事。
那时候他们大抵没有用本名,书中人物都不是她所知的称谓。
只因为许多事情和她在仙境看的书籍重合,从而得以判断。
而仙籍中,只有靖不乱和皇甫仲殷两个人。
人间的旧书中,却还有另外一个冥族少女,和一个仙境少年。这么想来,应该就是人间供奉的“冥皇女帝”和“雪莲圣王”。
书籍只记载四人游历的二三事,并未说后来飞升后续,她最存疑的部分,反而无从得知了。
因此,乱麻似的谜团,也只是找到线头,想要彻底解开疑惑,不知猴年马月了。
季萤初在小酒馆看书时,厘旸和长宇就去渺无人烟的密林中修炼功法,小狐狸不忙的时候也会跟着去。
才没多少时日,她看厘旸的神情就从最开始的倾慕,变成如今的崇拜折服:“恩公,你真是天赋异禀,修炼进步的如此之快,小狸闻所未闻!”
厘旸独自修炼,没有参照,并不知自己惊才绝艳,淡淡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但小狐狸眼珠子里只冒红心。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季萤初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仙境,逍遥快活,岁月静好。
等她看完旧书斋的书,再做下一步打算。
反正她初来人间,宛若海上孤舟,漂泊无依,不知前路在何方。
今日,她正左手拿着书,右手提着一壶酒走到桃树下斜躺着,却没能听见小狐狸妩媚甜腻的声音,觉得奇怪。
她远远朝小酒馆望去,也没看见老参精忙忙碌碌的佝偻背影,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厘旸,长宇!”季萤初大喊。
两人也准备去修炼,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小狐狸和老人参去哪了?”她问。
厘旸说:“天鱼肚白时,小狸说今日要送酒,不和我们去修炼,应当还没回来?”
长宇却摇摇头说:“我看不像,老爷爷不在小酒馆,就有些离谱。而且,我眼皮得厉害,有一丝不好的预……”
他话还未说完,季萤初和厘旸就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都在用眼神警告:闭上你的乌鸦嘴!
然而,长宇“感”字还未落下,老参精就慌慌张张地冲过来,大喊着道:“不好了,不好了!小狸出事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