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府最华贵僻静的一处宅邸,屋门虚掩,一位仙风道骨的黑衣捉妖师盘腿坐在一尊巨大的神像面前,双目紧闭,嘴唇翕张,好似在默念着什么。
倏忽,屋内冒出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斗篷将他罩得严严实实,脸上用法力裹着一团黑气,遮住面容。
盘腿打坐的静虚府掌教察觉有人前来,但并未动弹,直到将经文念完才缓缓起身,恭敬有礼地招呼:“影使大人,您有何吩咐?”
影使并未回答,而是将看不见面孔的脸,仰首朝向巨大的玉儒帝尊的神像,幽幽问,或者说不是询问,而是感慨:“你就这么崇拜天上那尊神吗?”
“自然。”掌教早已须发斑白,但他虔诚的模样好似稚子般赤诚,“世间修道者,又谁不以玉儒帝尊为典范?他肉体凡胎都能修炼成为仙境的尊者,这是在告诉万千凡人,我们也行。”
影使缄默片刻,说回正题:“近日,此女子是否屡次挑衅静虚府?”说着,影使戴着黑手套的掌心就浮现出季萤初的音容笑貌。
掌教真人点点头。
“不要动她。”影使说话格外直接,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掌教真人为难地皱皱眉:“可她将静虚府视作眼中钉,若是不除去,捉妖大任如何完成?”
“这是你的事。”影使冷冷哂笑。
掌教真人知道既然命令下达,并无转圜的余地,当下作揖遵命:“是。”
见影使要走,他连忙叫住:“影使大人,小老还有一事询问。”
影使微抬下巴,示意他说。
掌教真人:“此女子是何身份?”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影使话音刚落,身影瞬间化作虚无,已经走了。
掌教再次转身,虔诚地望着神像,期待能够早日飞升。
***
“扑通扑通”气泡欢快地向上冒,砂锅里的河鲜粥迸发着香气,将还没睡醒的季萤初等人勾引地馋虫在腹中翻滚。
今日,长宇在瀑布下方积水的小池塘里,翻开石头找到几个小河蚌和小螃蟹,他洗干净后做了一锅河鲜粥。
长在水塘边有许多肥美的折耳根,又名鱼腥草,夏日凉拌最为可口,清热解毒,很适合季萤初这种极其畏热的人。
厘旸在瀑布边练功,时不时使出精妙绝伦的枪法,让长宇又羡慕又钦佩。他有天赋又勤奋刻苦,将来肯定有一番作为。
这么想着,长宇决定死死地抱住大腿。
“开饭啦开饭啦!”长宇将河鲜粥盛入竹筒中,放到石桌上。
雪寂的伤在厘旸和季萤初用法力帮助调理下,已经好转,她撅着嘴唇翘着鼻子猛地吸气,又看见翠绿竹筒中乳白色的浓粥,垂涎欲滴:“果然还是人族会吃。”
从前她虽然也是山珍海味,但大多是生食,茹毛饮血的,更不要提口味,放点盐就不错了。
长宇邀功似的补充:“你们身上都有伤,得吃点清淡的。我在粥里还放了人参须,十分滋补。”
听到人参,雪寂情绪低落,追问:“人参爷爷和小狸是怎么死的?”
厘旸忙将老人参和小狸惨死捉妖师镰刀下之事解释一番,但季萤初对他使了个眼色,厘旸连忙改口,把老人参背叛之事隐瞒,只说他们一起去救妖族而亡。
雪寂见两人眉来眼去,顿时就发脾气:“你们隐瞒了什么,是不是骗我?”
“没有,吃饭。”季萤初敲敲竹筒,语气沉沉地补充,“你只需要知道,他们都是为救同族战死就行。”
雪寂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泪滑落,心中滚烫地好似烧开水,然后撇撇嘴说:“我们联手,一起把静虚府关押的其他族人,救出来好不好?”
季萤初见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好似看到年幼时的自己,不由地有些心疼。
虽然她有时娇气,但也不和她计较了。
她伸出手,正好放在石桌上空。
其余三人见季萤初的动作,也连忙放上去。
四人对视,微微一笑。
季萤初先开口:“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用过早饭,三人收拾行囊,跟随雪寂去妖族现在的藏身之地。
雪寂和季萤初坐在九天背上,其余两人缓缓步行。
雪寂面朝前,季萤初朝后,两人背靠着背,九天优哉游哉地行在草丛中。
季萤初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壶酒,仰头喝起来。
“大清早就喝酒?酒鬼!”雪寂不知季萤初好酒,忍不住问。
“你要来一口吗?”季萤初将酒壶递过去。
雪寂:“不要,母后说小孩子不宜饮酒。”
“还小孩子呢?你现在可是妖王。”季萤初笑嘻嘻地调侃。
雪寂忽然一阵低落,缓缓地说:“原本妖族也有洞府的,金碧辉煌,比厘旸的山洞不知道大了几万倍。”
现在已经没有了,被人族占领。
妖族只能东躲西藏,在密林深处有瘴气遮挡的沼泽里,寻了一处巨大的山洞。若是没有熟人引路,迷路不说还会中毒。
算是一处天然屏障。
因为周遭有许多还未开化的妖兽,动静太大会引来攻击,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四人缓步进入。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浓密,古树参天,遮天蔽日。
树木的叶子巨大,随便摘一片下来都可以当做扇子雨伞。盘虬的树根边,还长着鲜艳妖娆的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林间瘴气弥漫,越发给密林蒙上神秘的面纱。
雪寂给三人解毒药丸。
在她的带领下,走过崎岖泥泞的窄道,总算到了一个若无熟人带领绝对看不见的洞口。
进去时,只见山洞内窝着老弱病残的妖族,一个个都绷紧神经,手握兵刃,警惕地盯着洞口。
“是我。”雪寂连忙说。
妖族本来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此时才松懈下来。
又见雪寂身后带着人族,眼中齐刷刷地迸发出敌意。若是眼神能够化作羽箭,此时,长宇只怕已经被刺成筛子了。
雪寂连忙解释:“各位族人,这些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里不欢迎人族!”长相凶神恶煞的妖族恶狠狠地说。
其余妖族没有开腔,但神色都在表露同意。
长宇忽然感觉自己是羊入虎口,他瑟缩地往季萤初身后躲了躲。
季萤初也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将他护在身后,低声说:“别怕。”
雪寂虽然是世袭妖王,但到底年纪尚有,根本没在族中树立威信。此时有资格说话的又都是长辈。
但受到质疑,雪寂青涩稚嫩的面孔涌现坚毅,挺身而出解释:“我也憎恨人族,但他们不是来避祸的,而是助我们去静虚府救其余被关押的族人。”
“人族阴险狡诈,凶恶残忍,怎么可信?”
又有人说。
“人族视妖族为邪祟,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深受其苦!但我们也以种族划分善恶,是非不分,与他们何异?这不就是我们最憎恨的嘴脸吗?”雪寂小小年纪,掷地有声。
季萤初没想到雪寂小小年纪,竟没被仇恨蒙蔽双眼,对她好感倍增。
还有妖族气势汹汹地叫嚷,不肯接纳长宇。
雪寂虽然拼命维护,但因为大部分妖族都选择沉默,她显得势单力薄,面色为难。
季萤初连忙解围,指着洞口说:“那我们走?”
顿时,周遭鸦雀无声,众人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妖族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么一句,不知作何反应。
雪寂以为季萤初真打算走,吓得不轻,泫然欲泣。
“看来,其实也并不想我们走啊。”季萤初挑起眉头,眼神淬上冷傲:“你们若是有本事救人,也不会在这里叽叽歪歪。既如此,那便通力协作,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见还有人愤愤不平,想要开口,季萤初一个眼神递去,似乎在说“你再说一句废话试试”,吓得五大三粗的魁梧大妖缩缩脖子,偃旗息鼓。
忽然,有个妖族弱弱地说:“我同意留下,我们便是恩人所救。”
是上次在静虚府救出的妖族,他们都还认得季萤初和厘旸。
有一人开口,求助之声便此起彼伏。
拽着季萤初袖子的长宇总算将心放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