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辰殿。
翟兴言叼着烟斗,站在窗边抽烟。
庭院中的巨大银杏树枝桠光溜溜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地上的银杏叶在浓稠的夜色里,还泛着一点儿微黄,却已经看不真切了。
光秃秃的枯枝,影影绰绰的,倒是有几分凄凉。
翟兴言神色冷了下来,这季萤初,比他想象中要难以操控。
“听说,在逍遥仙境时还是个仙姬?不知犯下何罪,才被打入下界。”翟兴言冷哼,哂笑,“到底是玉儒帝尊栽培的,不能再小瞧了。”
此次,是他轻敌了,输了一棋。
但且行且看,日子还长着呢。
就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加起来岁数都没他大。
和他斗?
痴心妄想。
***
夕音殿。
季萤初、厘旸和长宇各自睡了一间巨大的房间。
花纹繁杂华贵的穹顶,金碧辉煌的中梁,纱幔在微风下轻飘飘地摇晃着。
放在案牍上的香炉中焚烧着香,袅袅青烟在橘黄色的烛火下摇曳往上,渐渐弥散开来。
这熏香大抵是带了点安神的作用,虽然三人都是在新的地方,却睡得极香。
或者,这仨都是粗糙的人,根本就不认床。
不知夜色几分,睡梦中的三人忽然又焦躁不安起来。
闭上的双眸,隔着眼皮子都能看见,眼珠在不安地转动。
“故人,故人……”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季萤初耳边响起,又好似在她梦中。
“故人,我在这里……故人……”
这声音宛若飘浮在空中,隐身于风中。
就连睡得香甜的厘旸都已经察觉到了,他浓黑的剑眉微微跳了跳。
“故人……快来寻我,故人啊……我等了你上千年了,故人……”
这声音苍老的好似从千年前传来,穿过悠悠岁月,废了最后一丝力气,才能在三人耳畔徘徊。
季萤初和厘旸都只是不安地蹙了蹙眉,翻个身又继续沉沉睡去。
倒是长宇,他拧着眉头,痛苦不堪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嘴唇也变得惨白无血色。
“啊!”长宇吓得睁开了眼,颤颤巍巍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就着案牍上染着微弱蜡烛,将空旷巨大的卧房照亮几分。
因为太大了,也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
长宇死死地抱着被子,环视四周,心惊胆战地朝周边望了望,压低了颤抖着的声音,问:“谁……谁在说话?”
一阵冷风吹过,让他浑身鸡皮疙瘩齐刷刷地冒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又紧了紧被子,将身体往里缩了缩。
此时,一个侍女举着蜡烛过来,小心翼翼又恭敬地问:“小公子,你怎么了?”
长宇顿了顿,摇摇头:“没……没什么。”
侍女又问了几句,被长宇催促着下去了。
他躺回床榻,将杯子整个拉起来蒙住脸,想着睡着便好。
可一闭上双目,便觉得无比不安,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冒了出来。
辗转反侧一炷香后,长宇实在是害怕地紧。这房间又大又空旷,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一点人气都没有。
又想到夕音殿千余年不曾住人,莫不是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思及此处,他简直是自己吓自己,实在不敢再继续睡。
没一会儿,他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来到厘旸房门外,咚咚咚敲了几声。
今日疏星淡月,越发衬得有几分可怕。
长宇只在门外等着这会儿功夫,就已经吓得缩起脖子。
正在睡梦中的厘旸听见声响,袖风一扫便开了门,他半坐在床榻上,看见长宇惨兮兮的站着:“怎么了这是?”
“你睡觉时可有听见什么动静?”长宇迅速进入寝殿,然后将门关上。
厘旸回想一下,点点头:“好像是听见有人在说话,我还以为是在做梦。你也听见了?”
“嗯,吓得我不敢睡。”长宇抱着枕头,要和厘旸挤在一张床上。
“你何时胆子这般小了?”虽然长宇是人族,兴许是在静虚府谋生计的缘故,从小到大怪事儿也见了不少。
认识这么久以来,厘旸从不觉得长宇是个胆小的性子。
长宇也觉得奇怪:“我虽然修为不济,但胆子还算大,但不知为何,今日就是觉得忐忑不安,闭上眼睛便后背冒冷汗。”
厘旸侧耳倾听起来,好似感觉隔壁的季萤初房里也有动静。
他也顾不上礼数,一闪身就进了季萤初的房间里。
他还记得,从前季萤初也有梦魇的怪毛病,而且次次都好似极为痛苦,不知这次又是怎样的噩梦。
长宇不会厘旸这样穿墙而过,只能老老实实的走正门,同时还抱着个枕头,这样莫名带给他点儿安全感。
“小初?”厘旸坐在季萤初床边,就着微弱的烛火,朝她望了望,提起的心顿时就落回肚子。
季萤初看起来只是稍有不安,和往常见她满头大汗,拼命挣扎的模样还有些不同。
长宇兀自推开门后,瑟缩着往前头走:“小初怎么样?”
“还好。”厘旸轻声回。
此时,季萤初幽幽转醒,掀开眼帘便看见厘旸坐在自己床榻边沿,冷飕飕地问:“厘旸,你就这么想和我同床共眠?大半夜的搞突袭呀?”
厘旸一怔。
长宇一怔。
季萤初望向抱着枕头站在一丈开外的长宇,同样一怔。
三人面面相觑。
明明是两人间的私密玩笑,忽然被旁人听了去。
虽然这个旁人是长宇,平时倒也不见外,但猛地来这么一下子,还是有些尴尬。
素来脸皮极其厚的季萤初,都不由得有些面色绯红。
烛火下,倒是有些羞赧好看。
厘旸虚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下子:“咳咳咳。”
好在听见动静的侍女举着烛火过来,询问情况。
她先是问候了长宇,此时又来问候冥皇殿下,又猛然间看见冥皇殿下寝殿里竟然站着两个大男人,也有些发愣。
季萤初随便将人打发下去,坐直了身体,披上一件外袍。
被这么一闹,倒也清醒不少,问:“你俩三更半夜的,跑我房里来做什么?”
“怕你梦魇,来瞧瞧。”厘旸老老实实地回答,真没有半夜搞突袭的意思。
长宇抱着枕头,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小心翼翼地问:“小初,你可有听见什么声响?”
季萤初思忖半晌,若有所思地点点:“我也好像听见了……什么故人,故人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凉飕飕,一会儿在耳边,一会儿又在房梁上。”长宇紧了紧手臂,将枕头抱得更紧了,“你说,这夕音殿怕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这……你不是自己吓自己吗?就算有不干净的东西,大晚上的也不要胡思乱想。”季萤初冷飕飕地说。
长宇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这样问,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宽慰自己吗?
这倒好,竟然落井下石,说起风凉话来!
反正不管,他今夜赖着不走了,定然要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