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句话总结季萤初这场无疾而终的，盛大的暗恋，就是一场兵荒马乱。
她的喜欢始于莫名其妙，结束得也极其潦草。
她轰轰烈烈，浩浩荡荡地暗恋靖不乱几百年，甚至都不知他对自己是否有半分心意，却已经将心交付的彻彻底底。
刚喜欢上靖不乱的时候，只是看见他就会心跳加速，满面通红。
玉儒帝尊牵着她的手到靖不乱身前，像是在炫耀名贵珍品一般，将她推过去。
素来语调温沉的他，难得带这些调侃：“不乱，你看我将你徒弟养得可是白白胖胖？她现在可是仙境出了名的貌美，许多仙君都偷偷来找我说情，请我牵线说媒呢。往后青乾峰的门槛要被踏破了，可有得你忙……”
季萤初本来脸皮就很厚，从前并不把这些话当回事，甚至还会自己挑呢。
这会儿不知怎么得，心跳如雷，面红耳赤，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帝尊，你别乱说！”
“哈哈哈，你看，她还害羞了。”玉儒帝尊轻揉她的发丝，随后大手落到她肩上，将她往靖不乱身前推，“不乱难得回来一次，好好陪陪你师尊。”
季萤初被推得向前走了两步，她身子矮矮，仰着头望向身材高大的靖不乱。
“你们聊，我先回了。”玉儒帝尊十分欢喜，虽然师徒二人之间的别扭和尴尬肉眼可见，他也并非故意忽略，只是当成百年未见，生分了。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毕竟师徒，多熟悉熟悉就好。
玉儒帝尊驾云而去，留下一大一小在宫殿内干瞪眼。
本来青乾峰就人丁凋敝，要想有个仙侍恰到好处地来打搅他们一下，那也是不可能的。
靖不乱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黑色的衣袍，黑色的头冠，浑身带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就像仙境边关，抵挡千军万马时伫立敌前的银辉枪。
季萤初腹诽，难怪他的本命法器是长枪，真的很适合他。
依照季萤初一贯“谁也别跟我装”的臭脾气，就靖不乱这样的，她表面上笑嘻嘻，心底一定早已问候祖宗十八代，扭头就走。
但这次不同，她都没脾气了。
哪怕尴尬得可以用脚趾头抠出一个青乾峰，她也愿意在他面前呆着。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是好的。
靖不乱垂眸望着眼前眉目姿色稍显的小姑娘，不管他表现得如何刚毅冷漠，内心却是五味杂陈，千般滋味汇于心头，让久经沙场的战神竟有些承受不住。
“坐。”靖不乱惜字如金，总算吐出一个字。
季萤初点点头，乖巧地坐到大殿的座椅上。
靖不乱缓缓挪动脚步，坐到季萤初对面。
两人之间隔着十丈远，就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
之后，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原本季萤初以为，靖不乱让她坐下，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仙籍上都说，功成名就的老男人最喜说教，好为人师，以彰显自己的才华以及经验。
虽然季萤初并不爱听，但如果是靖不乱说出来，她也愿意垂首听着。
但靖不乱没有，他只是坐着，缄默不言。
季萤初偷偷瞥了他一眼，正好被正盯着她看的靖不乱逮个正着。
她便不敢再看了，在心底不满的骂他：怎么让你说句话，比让人间的女人生孩子都难？
始终神色严肃的靖不乱，竟然不知不觉地勾了勾唇角。弧度很小，小到让人不能察觉，却在他心底泛起涟漪。
又过了一会儿，季萤初开始坐立难安，在心里想：要不我先开口？
若没有如今胶着在空气中散也散不去的尴尬，她倒是可以言笑晏晏地说些不痛不痒的寒暄。
如今隔了这么久，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就算想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这次有人救急，女仙侍端着托盘，送上鲜果好茶，分别放到两人面前的矮几上。
下去时，女仙侍朝靖不乱微微行礼。
靖不乱象征性地点点头，用鼻子哼了一个“嗯”。
女仙侍下去了。
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话。
季萤初渐渐从尴尬地如坐针毡，到彻底摆烂。无所谓，爱咋地咋地，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
大概，靖不乱也是这样想的。
因此，青乾峰大殿上出现了神奇的一幕。
战神和仙姬师徒二人喝了一下午的茶，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更神奇的是，连路过偷看，窃窃私语的仙侍们都替两人尴尬着急，两人愣是谁都不在意。
一壶茶喝了一下午，没有续杯哦。
从此以后，仙境就有传言，战神并不喜欢他收的唯一的徒弟。
之后季萤初变得玩世不恭，也有人猜测，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场下午茶，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结束的，两人各自回到寝殿。
这件事被当成笑话，传到玉儒帝尊耳朵里。
皇甫仲殷哭笑不得，摇摇头说：“看来还是本尊的不是了，朝邺神尊这个闷葫芦，自然不肯开口说话。我只是没想到，天天盼着见师尊的小初，竟然也在耍小性子。”
按照玉儒帝尊的想法，季萤初性格活泼烂漫，若她想说话，可是个小话唠，肯定能把靖不乱哄的眉开眼笑，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看来，还得我撮合撮合师徒二人。这样吧，你去安排一场宫宴，多请些人来热闹热闹……”皇甫仲殷吩咐苏牧。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战神沙哑的声音。
“不必。”
苏牧自觉退下。
“不乱，你怎么有空过来？”皇甫仲殷掩着嘴笑起来，指着他调侃，“你怎么比从前还闷？听他们说时，就想到你从前的样子，想到我们一起游历的……”
靖不乱缓缓地打断，不动声色：“仲殷，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边关战事吃紧，离不开人。”
“这么快？你昨日才回来。小初……”皇甫仲殷停顿一下，眼神中带着点不忍，又继续单，“你别看小初那样，她很是记挂你。”
霎时，靖不乱脑海里就浮现出季萤初晶亮晶亮的双眸。
尽管她拼命的掩藏，佯装成毫不在意，却依旧让靖不乱看出平静眼波下汹涌的暗潮。
那里藏着渴望，无限的渴望。
渴望和他靠近。
靖不乱也有点于心不忍，但他并未妥协，朝最好的兄弟行礼：“她就托你照顾了。”
“行吧。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她的，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皇甫仲殷笑起来，送靖不乱出山门，又补充，“说起来，我才像她的师尊，功法我教的，日常我照料，辛辛苦苦养大的，便宜都让你占了。”
靖不乱没说话，朝半空飞去。
众仙听闻初回仙境，短短一日的朝邺神尊又要重回战场，都自发从各峰出来，飞到山峰上空给他送行。
季萤初和其他人同时知道靖不乱要离开的消息，那时候她正在山顶的练武场练功。
昨日回宫殿时她想过了，今天可以练剑，让他指点自己功法。当然，夸她也行！
却没想到还没展示真正的技术，他就要走。
季萤初气得将剑一收，驾云就朝山门外飞去。
入目的是空中集结的人群，一堆一簇，零零散散地铺满整个仙境。
有些峰离得远，定然也看不到战神离开的背影，却依旧朝着他即将离开的方向端站着。
那时候季萤初才真正知晓，朝邺神尊在仙境的威望。自己顶着战神弟子的头衔，多么令人羡慕嫉妒恨。
但这些在此时此景的季萤初看来，都不那么重要。
她只是希望靖不乱能够留下来，多陪陪她，哪怕只是一天半天。
“靖不乱！”季萤初飞得很急，青丝飞舞，衣袂猎猎作响，广袖灌风，鼓鼓囊囊。
靖不乱听见季萤初的声音，还是停了下来，回身望着她，等她。
他并没有因为她直呼姓名而动怒。
但是，仙境的其他人却目露凶光，已经忍不住指责她大逆不道。
从前在玉儒帝尊面前，她赌气不肯叫“师尊”。
但这一次，她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就心底有一股隐隐的，飘渺的，却又比世间任何事物都要坚定的声音——
不想他做我的师尊！
根本不想做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