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萤初朝着敌军走去,目光始终锁定着靖不乱,见他甚至都没有望自己一眼,不由得心痛不已。
她心中千回百转,许多念头不停地闪过。
是靖不乱在克制自己的爱意吗?
可他分明什么都想到了——将厘旸送到她身边,将一切都承担下来,只为给她一个太平盛世。
她也那么爱他,却连相爱的对视,都不能有一个。
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好克制的呢……
季萤初的目光就没有离开靖不乱一瞬间,渐渐地,她从他黝黑如黑曜石的双眸中,没能看到一点神采,心顿时好似穿入无数长剑。
靖不乱……
靖不乱……他的鬓角,竟然涌出一缕白发。
身为修为高深的仙族,是不会出现白发的,除非修为受损。
不知不觉间,季萤初已经走到靖不乱和皇甫仲殷面前。
她迟疑地将目光挪动到皇甫仲殷脸上,嗫嚅着嘴唇,颤颤巍巍地问:“靖不乱……靖不乱他……已经被你制成傀儡了吗?”
皇甫仲殷看着季萤初双眸中噙着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美目中不停荡漾,也不由地有些心疼。
他没有说话,缄默不语。
他不知如何回答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自己将最好的兄弟,制成了一柄杀人利器。
“你不是没有得到,秘法最后的步骤吗?”季萤初眨巴眨巴眼睛,目光不停地望靖不乱,又望皇甫仲殷,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反复,不可置信地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而且,炼域大阵解除,靖不乱也不会成为源源不断涌入的魔气的器皿……
曾经,他们一度以为没有邪念,靖不乱就不会被操控,以他举世无双的修为,定然可以逃脱皇甫仲殷的魔爪的。
……
一路走来,皇甫仲殷鲜少回望,如今面对季萤初,他不由地想:他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竟然一时失语。
他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心头竟然涌出数不尽的悲痛和苦涩。
还是人族时,他作为不得宠的皇子,精于谋算,脚下尸山血海,终于登上至尊之位。
手刃亲族,屠尽逆党,他从不曾眨眼,也不曾悔过。
高高在上的位置,自古以来都是孤寂的。
当了几千年帝尊,不仅没有让他变得更加冷血,甚至变得更加优柔寡断了。
换做从前,他定然会鄙视如今懦弱的自己。
“小初,我同你说过,就算你不将秘术给我,我也有办法。”皇甫仲殷扫视不远处严阵以待的三军。
他曾经的好友梦西河,靖不乱的分身厘旸,他部下的孩子雪寂……一个一个,都是故人。
“小初,帝尊斗来斗去几千年,委实有些倦了。你投降吧,帝尊定然还你一个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可好?”皇甫仲殷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温和地说。
季萤初用最温柔的语调,刺出最狠的一剑:“帝尊,你说话从来都是好听的。你口口声声,自诩三界主宰,代表苍生。你放眼看看,妖族、冥族、炼域都在……若苍生都反你,哪怕你是天,也要给我翻过去。”
说完,季萤初不再看皇甫仲殷,而是靠近靖不乱,低声唤他,“靖不乱,你醒醒,我是小初啊!”
靖不乱却已经不认识她了,没有一丝反应,双眸一瞬不瞬地望向前方。
“小初,你们加起来,都不是不乱的对手,降了吧,好不好?”皇甫仲殷从来都不曾这样卑微地哀求过谁。
但是面对季萤初时,他还是放下帝尊的尊严。
季萤初没有听,死死地望着靖不乱,不停地尝试唤醒他,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他战袍的衣袖:“靖不乱,我是小初,你看看我,我是小初。”
她抓着他的衣袖,就像在她三百岁生辰宴后,哀求他留下来一样。
靖不乱甚至比那时还要冷漠,只是垂下眼帘扫了扫她抓着的衣袖,没有一丝反应。
***
不远处的厘旸望着季萤初的背影,虽然听不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却依旧心痛得无以复加。
一直站在后排的雪寂,不知何时来到厘旸身旁。
她望着那个身穿玄色铠甲的战神,什么都明白了。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许是有几分嫉妒,嫉妒季萤初能够得到厘旸全心全意的爱;
许是有几分不忍,不忍厘旸掏心掏肺的付出,却只被季萤初当成旁人的影子;
许是还有几分侥幸,兴许破坏了两人的关系,她和厘旸就还有可能?
……
她也不知道,说不清楚,反正鬼使神差地就说:“厘旸,你觉不觉得,你和那战神靖不乱有几分相像?”
厘旸的心上,再次被人插入一柄利刃,鲜血汩汩涌出,支离破碎。
他不由地狠狠拽紧,握着乌金枪的手。
手背上青筋爆出,鼓掌凸起,他拼命忍耐,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的季萤初。
他不知如何说服自己,当做一切都不知情。
尽管心中早已明白一切,却也不该被旁人戳破。
“厘旸,她兴许根本就没爱过你,只是把你当做……”雪寂气冲冲地说。
“闭嘴!”厘旸微微偏头,恶狠狠地阻止她说出最扎心的两个字。
他从来没有这般凶狠地和雪寂说过话,让雪寂愣在原地。
说完后,厘旸挺直腰板,站得笔直,比手中的乌金枪还要直。
但他觉得自己有几分可悲,饶是在如今这番田地,他心中竟然都没有生出半分恨意来。
他还是深深地、深深地爱着季萤初,哪怕她只拿自己当做替身。
韩暮宿从未见过靖不乱,他曾隐约觉得季萤初和厘旸之间有几分古怪,却也没有深究细想。
如今算是明白几分,带了几分担忧,望着厘旸。
梦西河则是望着季萤初和靖不乱,时刻观察战场上的情形。
雪寂看着此时的厘旸,胸中燃起一团怒火,还要再说什么时,远处传来季萤初的声嘶力竭的怒吼。
风月剑猛地祭出,浅蓝色的仙力不停地涌动,风月剑的虚影在身后列成一排:“你还我靖不乱!”
她嗓音沙哑,带着点儿哭腔。
话音落下,风月剑的虚影便朝着皇甫仲殷狠狠刺去。
皇甫仲殷依旧风轻云淡,单手背在身后,瞬间朝后退去。
厘旸见季萤初和皇甫仲殷已经交手,不假思索地飞身前去支援。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袖手旁观,也看不得季萤初受到丁点儿伤害。
梦西河见此时此景,一声令下,手中战旗挥舞,将士们也跟着冲了出去。
皇甫仲殷猛地退到季萤初的攻击范围外,用低沉的语调,缓慢却威严地说:“季萤初,本尊自诩待你不薄,当初因滥杀无辜,将你贬入下界,如今,你竟然要为了一个人,让天下跟着倾覆吗?!”
他的话语用了仙法,一直传到战场边境,清晰地落到每个人的耳里。
季萤初不知他牛头不对马嘴的,为何忽然说这样一番话,惊讶地望向皇甫仲殷。
但依照皇甫仲殷心思之深沉,总不可能平白无故这么说,心中骤然涌出不顾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