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宜对上他迫人的视线,抿唇道:“白小姐所言的确不是事实,只是我为了见她,找的一个理由。”
她大方承认这借口并不高明,不肯再与周允荣周旋,索性推开他,踩着草坪,坐在喷泉池的白石台上。双凤的绣鞋,脚背的布料很薄,草坪绒绒的,有些扎脚。
梁锦宜右手抚平裙摆,抬了抬脚,一脸从容:“蓉蓉讲了一些趣闻给我,他们说,你从前很喜欢那位白小姐。我实在太好奇了,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得周大少爷倾心。”
周允荣的眉头微微皱起,面上有些出神,随即懒散地笑出声来:“所以结论呢?”
她来西安这样久,那些流言没有传到她耳朵里,才是稀奇。
梁锦宜抱着胳膊,思索了一下:“白小姐很美丽。”
她中肯道:“容貌太仰赖先天条件,我要归结在容貌上,岂非为难自己。”
周允荣嘴角的笑意淡了一点儿。
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像一株别扭至极的天仙子,花叶有一种奇特的美,毒性能使人致幻,极具侵略性。她想,从前周允荣就是这么将那些柔媚春光吸引,又于旖旎暗处绞缠击杀。
两人的目光正交汇,就听到不远处的美人蕉旁传来几个人交谈的声音。
二太太尤绮如面上一团喜气,她赶时髦,又换了新造型。蓬松的刘海儿拉出一点儿,从额前到脑后都烫出很多个纵向的波浪。
与她一并过来的还有向管家、思纯、女佣阿朱。
“少夫人,去老太太那儿打麻将去呀,算上阿朱也才三个,正缺人呢。”
梁锦宜从石台上站起来,她对这个称呼还是不大适应,尤其二太太当着周允荣的面叫出来。
她笑了笑正欲推辞,尤绮如就快步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胳膊,热络地同她咬耳朵:“我也给你挑了件衣服,你一会儿就试试,不合身我再叫人去改。”
二太太扭头又问周大少:“跟大少爷借一借人?”
周允荣已经躲开去,在佣人住的耳房一侧准备吸烟,听到这话,很给二太太面子地一笑:“别把她教坏了。”
他的演技比白茉莉还要不遑多让。
思纯见状笑得直不起身,拍着二太太的肩头,叫她别往下说了,她要腻得掉牙了。
向管家给众人提醒,说老太太觉浅,太太小姐们去了又得吊着精神作陪,尤绮如称赞他顾虑周全,遣了身边的阿朱去老宅,叫冯小姐过来凑麻将搭子。
阿朱才走出去没几步,尤绮如又想起什么,冲阿朱的背影喊:“让湘湘可不许空着手来。”
尤绮如扭头吩咐佣人泡壶好茶来:“咱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阿朱把带着的衣服留下,梁锦宜借着这个档口回住的小洋楼里试衣服。
二太太挑的衣服,很为她考虑,设计不算很大胆。一双Ferragamo的中跟皮鞋,丝绸的长袖旗袍,面料摸着很舒服。
蓉蓉向她低声汇报:“后天老爷有重要场合,二太太替他选了西装送过来。”
新历正旦年前,西安商会要举行换届。商会里自诩新派人士的会董们很注重精神上的享受,临近换届,周老爷难免会有一些邀买人心的动作。这回荣金新影首映,他请会董们一同去观首映,也是借着新影上映,彰显自己的软实力。
梁锦宜将衣服简单试过又换上之前那套,将新衣递给蓉蓉,嘱她收起来。
“有些事,我当初在惠西旅馆并没有同你说得很明白,我做的事情会有一些危险。如果你有顾虑,可以随时向我提出,我会让人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去处。”
蓉蓉不解,极力分辩道:“有饭吃、有衣穿,不用做那种营生,对蓉蓉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去处了。”
梁锦宜笑了笑,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只是吩咐她去给裴则之传话。
等佣人将茶泡好送去花房,几个人在花房会面。二太太非要在花房打牌,说这样才有情调,苦了佣人阿金做苦工,搬来牌桌。
阿金安置好一切,思纯夸阿金是个样样能干的,阿金挠挠头,瞥见远处走过来一个旧式打扮的女孩子,立时低了头,同二太太打一声招呼就溜走了。
梁锦宜看见冯湘挎着个食盒走过来。
她将一碟栗泥糕混酥糖的点心摆在花房一旁的竹制立架上,二太太扯着脖子往她提着的食盒里看,见里头已然空空如也,说冯湘小气。
冯湘面皮薄,一句打趣就被迫得面红耳赤:“二太太喊得急,哪里有时间准备?”
“可别委屈得掉金珠子了,这儿可没人能哄”,尤绮如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拿周大少爷逗她,又顾忌着梁锦宜在,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她们花房里打,到傍晚怪阴冷的,思纯不大会看牌,冯湘心不在焉,只有梁锦宜和二太太赚得盆满钵满。
四方的麻将桌上,尤绮如神秘兮兮道:“后天对老爷来说可是个大日子。”
阿朱和二太太混得时间久,与她一唱一和地打配合:“看二太太说的,好似老爷要娶三房了。”
二太太佯装生气:“天爷呐,我怎么调教出这么个拆台的丫头来?嗬,真要娶回来,置气的也不是我。”
梁锦宜抿唇一笑,尤绮如开得起玩笑,一桌子只有思纯没深想,那个该置气的人是谁。
二十六的上午,《民意晚报》宣传海一样散在大街小巷,报童们走街串巷吆喝,一时间,众人都知晓了,大明星白茉莉联袂梨园英秀沈烬在彭楼出演《玲玉香消记》的时装新戏。
一等价位的票没有余留,余留下二等座的半数票、三等的票甫一放出去,就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一售而空。
这回看戏,能近距离见到大明星白茉莉,消息传得越来越离谱。
有说是去彭楼观看文明新戏,能附赠白茉莉小姐的香吻一枚;又有说那位年轻的梨园英秀沈老板和白小姐因饰演《玲玉香消记》而假戏真做。
真真假假的消息雪花一样散了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