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宜牵了线,将白茉莉同沈烬牵扯到一起。
事情做得隐秘,两人这几日在仿南洋的宅院里排演。白茉莉并非戏班出身,彭楼廿七的曲目中,秦腔流派居多,大多折还是旧戏,白茉莉的亮相只落在一个噱头。原本对戏曲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在现场一睹女明星的风采。
增添的新剧目,三人商定后,选出《玲玉香消记》。陕西的一个剧社收了戏本,但一直压着,无暇改成舞台剧,索性转卖给他们。虽是临时组起的草台班子,但是沈烬与白茉莉在各自的领域都是翘楚,梁锦宜并不担心二人的配合会出现纰漏。
临近荣金大戏院的新戏上映,周老爷破天荒对周大少爷有了好脸色,一日两次地将他叫去同会董们一同用饭,席间多次提到荣金大戏院的新影上映。周大少爷若是肯,自然是一副八面玲珑的架势,当着外人的面,对周老爷十分恭敬,父子间的关系看似无懈可击。
这几日梁锦宜去影业公司,只是按时点个卯,其余大半天光景都不见人。杜龄平作为经理没什么意见,底下的职工也只当梁锦宜是一时兴起要来上班。
彭楼先前的票放了出去,梁锦宜来与沈烬商量,二等座余留下的票和三等票的放票时间。沈烬言明他不能完全做这个主,但可尽力延后。
二人在书房里谈,白茉莉在外头一手夹着烟看风景。最近排演的事得藏着不张扬,她排场惯了,往日里去哪里拍戏,都是大张旗鼓、前拥后簇的,从没这样隐忍憋屈过。
走廊上,白茉莉抻一抻貂皮大氅,露出高开衩的粉白旗袍,一身摩登打扮。愈审视自己,白茉莉就愈发认为梁锦宜寒酸得碍眼,等到梁锦宜出来,便提出要带她去百货商场挑上几件时髦的衣服。
梁锦宜面上愕了愕,心里却把蓉蓉打听到周老爷今日携周允荣出去,可能在哪家餐厅的讯息过了一遍,她不想扫白茉莉的兴致。择过一遍路线,只说不去琉璃街的隆福百货。
这时候,沈烬从书房出来,适时提出:“白小姐的助理不在身边,难免有人认出来,届时又会有生出许多麻烦。”
对沈烬的话,白茉莉没往深处想,她自手袋里取出一副刻铜花的包银墨镜,食指拎起弹簧镜腿,在二人面前晃了晃,又快速架上鼻梁:“这样谁会认得出我是谁?”
临近荣金大戏院新影上映,彭楼的时装新戏也会推出,与之一较高下。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拉着他们提前庆祝。白茉莉露出一个颇含风情的笑,话锋一转,改口称要请二人吃高档西餐。
吃过饭后,白茉莉再提购置衣服的事,随行两人却都不肯应,气得她牙根痒痒。
“古板、迂腐……”
大街上,白茉莉费尽脑汁想了几个词,还没倒个浑全,便撞上街那头走过来的周允荣。
白小姐实在低估了自己的知名度,抑或说低估了周大少爷的眼力。
一时间,三人的相遇避无可避。
周允荣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他只是告知司机下车抽支烟,心烦走远了些。
“白小姐什么时候改口味了?”
周大少爷斜挑着眼从沈烬的黑漆漆的眼眸上梭巡过,有意掠过落于两人半步后的梁锦宜,又重新聚焦在白茉莉身上。
白茉莉翘着长筒靴头,瞥了一眼沈烬。
二人排演搭戏几日,沈烬在戏里是她的张达明,肌肤之亲、婚姻之实都结结实实缝合在戏剧中,两人早该有默契。
白茉莉下意识想自然而然地勾上他的手臂以示亲密,向周允荣示威。
但不知为什么,她伸出的手在半空里顿了顿,仅屈手理了理领口:“怎么,只许你周允荣寻欢作乐,不许我白茉莉沉迷声色?”
她一转头,冷睨了一眼身后的梁锦宜:“周少夫人不必再劝,我断不会回头与荣金继续合作。”
梁锦宜预见过这样的场景。
白茉莉是演戏的好手,一时间将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都找好了。
周允荣只是挑眉微笑,保持了十足的风度,并不追根究底,反倒漫不经心地冲梁锦宜道:“我送你回去?”
梁锦宜抿唇点了点头,她没有不允的理由。
走到轿车边,她注意到周允荣这次出行,配的是周公馆的司机,暗忖周大少爷到底将自由散漫的性子压了压,肯受周晟的管束。
车子开往安平巷,两人坐在后排,梁锦宜余光瞥见周允荣阴郁着一张脸。
她无意将气氛炒热,转头向窗外川流的人群看去,心里仍记得要去报社安排最后一件事。今日却不好再妄动,只好暂压心头,想等回周公馆后,请裴则之代为传出去。
下了车,周允荣让司机将车开去车库。
他从花园东南角的回廊过去,梁锦宜与那道笔挺的背影,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允荣却有意缩短二人的间距,走到花房前的白石喷泉,忽然回头,拽着梁锦宜的小臂,将她往身前一带。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周大少爷迟来的疑问只昭示了一点,对于白茉莉急中生智的话,他一个字也不肯轻信。
“一个受旧派教育的女子,何以对电影公司的事感兴趣?”
他慢悠悠的语调里藏着机锋,诘问更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