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婚礼前一晚,梁锦宜才见到了一直没露面的夫人郑念恩。和在鹭帮的养兄给过她的那张相片里的女人,模样打扮没有太大出入。
郑念恩带着孟姨,给梁锦宜送来一套价值不菲的全套珍珠首饰。
起居室里,郑念恩将她扶坐在美人镜前,匣子里那套珍珠首饰颗颗圆润、色泽很好,看得出挑选的人很用心。
梁锦宜抚摸着珍珠,弯了弯眉:“我以为夫人是不喜欢我,才躲着不见。”
郑念恩脸上挂着病相儿,深陷的眼窝像是这几天都没睡过好觉。
听了她的话,周夫人的神色竟有些局促,没有直接回应她的问题:“老太太既把那翡翠坠子给了你,就是认了你这孙媳儿了。”
梁锦宜清楚,郑念恩对她应该是喜欢不起来的。尤其她此刻挂着的虚名,是沪上祥宁钱业会馆梁老板之女。嫁给周允荣,只会让周家长子的声势如虎添翼。
周夫人的亲儿子还在外头游荡,周允荣并非郑念恩所出,又把持着荣金影业公司。就算这位少东家再不得周老爷喜欢,毕竟也在西安城里根植了这么多年。只要周允荣还在,周家是决计轮不到二少爷周浒当家的。
两人没有什么话可叙,周夫人叫孟姨把妆娘唤进来。
她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说这是老太太属意的人,叫梁锦宜今晚放宽心,早早歇下,明天的婚礼,周允荣保准出现。
这几天婚期将近,有梁锦宜在,周大少爷不肯回周公馆。一连几日,周允荣白日里在影业公司忙,晚上就宿在金凯撒。老太太专门差了佣人去堵他,前夜总算堵到了人,听说在老宅里一连三个小时地苦劝,周允荣这才松了口,应了这桩婚。
“允荣那孩子心气儿高,唯一肯顺着的人就是他奶奶了,老太太既发了话,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老太太在周家就是说一不二的。
郑念恩似乎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儿,嘴边的笑意勉强:“那时候迁来安平巷没两年,老太爷还没享多久福就走了,没能亲眼见到长孙成婚,也是一桩憾事。”
梁锦宜点头称是。
她发觉周晟的这位续弦夫人很有意思。她在周公馆的这几天,几乎见到了周家所有重要的人,偏偏这位正头夫人每到重要的场合都避开。大概凡事总有人出头,她乐得躲清闲。如今实在避无可避,这才肯来见她一面。即便自己不肯接她的话茬,她也能笑眯眯地自顾说下去,像是一尊永远不会生气的菩萨。
婚礼当天,周公馆高朋满座。
就连一墙之隔的老宅,都请了彭楼的人来唱戏。梨园的沈老板是不唱堂会的,周老爷遣人去请了沈烬三四次,都被推了回来,只说沈家班其余的人会来捧场。彭楼的人惯会唱戏,拒绝的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周老爷人逢喜事精神爽,没为这点儿事不痛快。
真到了这天,梁锦宜的心反倒前所未有的平静。
周允荣一大早回了周公馆,眉眼间隐隐有倦色,昨夜不知在哪里逍遥自在。他这个新郎倒像是一个局外人,专程赶来周公馆陪着这些人演戏的。
酒席是向管家置办的,婚纱是二太太尤绮如请专人定做的。梁锦宜清晨四点多就被蓉蓉叫醒,说是外头的妆娘等着给她上妆。
等周允荣过来接人的时候,就看到美人镜前的梁锦宜。
清晨的光线不太明媚,白色的婚纱也染上了雾蒙蒙的颜色,让她的背影莫名显得冷寂。
周允荣伫立在门口,紧锁的眉头,一点点放平舒展,等到与镜中的人对视时,面上已经收放自如地有了笑意。
他扬了扬眉毛,像是由衷夸赞:“梁小姐倒是一个妩媚美人。”
梁锦宜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无谓地笑了笑,权当夸赞。
妩媚这个词与她决计是不搭边的。
她的脸被脂粉颜色勾勒过,把原先的留白都填满了。
梁锦宜没有回头,而是从镜子里看他。
周允荣今天穿着一身考究的白色西装,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红玫瑰。这点缀放在别人身上,未免显得女气,但他总能让那点儿瑰艳也浑然一体,凭空生了摄人心魄的本事。
察觉到她的探寻,男人狭长的眼眸,不经意地微微眯起。
她与他的视线在美人镜里再次相撞,梁锦宜扯了扯唇角,自嘲道:“像不像画了白脸的猴子,供人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