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之口中的彭楼戏子,梁锦宜从鹭帮养兄的人口中听闻过。
这里旧派民营行业的代表,明面上是一个叫章既平的人。这章既平的后头,却有个不出世的东家。西安城内,小到从酱油作坊、成衣铺、豆腐坊、金石篆刻的润海轩,大到文玩古物、茶楼,戏院……都得益于章既平背后东家的庇佑。
能把旧派的产业拢到一处去,此人实力不容小觑。
只是章既平背后那人委实低调得很,非得黑白两道都沾点儿的人,才识得庐山真面目。
梁锦宜起初也对那位不出世的东家是个区区梨园戏子存疑,但养兄从不在这种事上含糊。
周家是尚新派,手下残留的很多的旧业都在转型,现下唯一能和周晟对上的,也就是章既平背后的那人了。
梁锦宜决定寻个机会,访一访这位梨园英秀。
茶楼二楼的雅间,僻静的位置很好,思纯说要带她听评弹,梁锦宜知道是周晟的意思,也没驳小丫头的面子。
只是两人还没听完一折,木质的合闸门就被人狠狠推开。
周允荣一脸沉郁,瞥见正往嘴里塞着茶点的周思纯,冷冷道:“你出去。”
底下的二胡声凄切,配上周允荣阴沉的脸,山雨欲来。
大哥从不在她面前发火,这还是头一遭。周思纯自觉就这么走了,实在好不讲义气,干脆死揪着衣摆,杵在原处一动不动。
梁锦宜却冲她笑了一下,解围道:“我和你哥哥谈谈。”
周思纯瞟了一眼周允荣,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和周允荣擦身而过的时候,还扯了一下对方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等雅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允荣走近她,似笑非笑:“梁小姐的家教就是胡言乱语?”
他到底还是小觑了她。
“你就不怕自己跳进的是个死局?还是说这是周晟的意思?”周允荣大概是气狠了,对自己的父亲也直呼其名。
梁锦宜低下头,答非所问:“我父亲大概也是许的。”
周允荣几步走过去,右手的食指顶着她的前颅,年轻女孩子的额发擦过他的手指,几乎痴缠着绕了一圈。
她像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梁锦宜的声音很闷,忐忑地征询他:“周允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别人有的,我也可以学。”
周允荣自觉鸡同鸭讲,但因梁锦宜的这句话,起了兴致。
软陶屏风旁的黄酒坛子本来是作陈设的装饰。周允荣挑着眉,侧身拎起那竹篾吊头,将酒坛子往她面前的方桌上一搁,言简意赅:“能喝酒的。”
这是在故意刁难她。
昨夜因酒出了那样大的洋相,梁锦宜听了他这话,却毫不犹豫地撕开了那酒坛子黄布盖,双手抱起,视死如归地抬起坛子往下灌。
陈酒入喉,呛得梁锦宜连连咳嗽,却还要勉强再喝。
她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
周允荣心头火烧得更盛了,白茉莉闹起来至少有个限度,面前的这个女人却像是听不出戏弄,一条道走到黑。
他劈手去夺那酒坛,手指无可避免地碰上她的手背。
梁锦宜似乎没和人有过这种程度的狎昵,骤然松了手,红着脸嗔骂:“登徒子!”
酒坛稳稳当当被周允荣接住,他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登徒子?”
周允荣将酒坛往桌上一放,刻意挨她更近,抬起的手背擦过她的耳垂,顺着长发,将手指引进脑后的发间,迫使她朝后微仰。
酒劲儿将她的脸烧成暗哑的霞色,梁锦宜低声抽了口凉气:“周允荣,你弄疼我了。”
她好像惯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唤人名字,咬字有一些江南女子的软糯劲儿。
“钱,或是别的什么,只要梁小姐开金口,周允荣双手奉上。”
周允荣盯着她的眼,试图从中觅出一丝退意。
梁锦宜却反而坚定了神色,不避,反而身子前倾,靠他更近一点儿。她伸出右手,指腹几乎要撑到他的胸膛。
周允荣没退,梁锦宜却收了手,抬着一张笑意甜净的脸,扬一扬眉毛。
她很认真地讲:“周允荣,我为你而来。”
以周允荣这几日对她的认识,这几乎可以定性为情话了。
周允荣愣了愣,他还没说什么,她却忽然莞尔,这时候才有了一些狡黠的感觉。
“梁锦宜,你最好别后悔。”
周允荣丢下一句话,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思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格窗边的梁锦宜垂着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她慌得不知道如何安慰。
梁锦宜苦笑一声:“我们回家吧。”
两人走在街上,周思纯自顾叽叽喳喳说着俏皮话,一回头,身后的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