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赵彦之2025-09-15 19:207,003

1、

  冬月十六。

  庚戌日。

  钗钏金。

  大驿土。

2、

  谁能想到老拐的安全屋居然坐着九爷和老卢。

  文远峰想的是看来有本事的人都暗中牵着线,不动则以,一动便能连在一处。

  叶乔予想的是奉天城到处都是秘密,人都有几层皮,几副心肠。

  九爷盘腿坐在炕上,老卢半个屁股搭在炕梢。俩人不对眼神不说话,但也没拿对方当外人,理所当然的架势。灶坑里烧着玉米和红薯,香味一股股传来,可惜叶乔予和小晴翠都没有胃口。老拐在炕沿处坐下,接过九爷手里的酒壶,高粱烧酒,沾火就着,一口灌下去,整个喉咙到胃都是火辣辣的。

  九爷斜眼打量文远峰,又把视线挪到叶乔予身上。“饿了就吃,吃完就滚。”九爷从灶坑里扒出玉米红薯,滚烫的落进每个人怀里,被烫的便忍不住呼出声,死闷的空气也活泛了些。

  叶乔予在小晴翠昏睡过去后对文远峰说,“送她走,你有办法。我跟你走。搞掉那些鸦片,他要是在,也一准儿这么干。”

  文远峰拒绝。太危险,“你得顾着活人。”他的意思很明白,小晴翠一个人活不下来。

  “我不能让她们白死。”叶乔予狠狠咬了一口红薯,嘴角染上黑灰,面容在几天几夜的奔波后憔悴,眸子却是精亮的,“我不能让他们白白烧了我的萃英楼。她……长大了。”

  老拐和九爷默不作声,酒壶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文远峰无奈苦笑,这几天他苦笑的次数多过之前几十年。

  “反正你也要用人。”叶乔予抬起头,“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吗?”

  “你个娘们……”老拐的话说了一半,意思人人都懂。

  “女人也是人。我只做我该做的事。这事儿里有我,论不到我撒手。”叶乔予也只看文远峰。他懂。

  九爷忽然说,“想找死,别拦着。”

  老拐说,“屁话,咱们这叫死里求生。长命百岁。”

  九爷抢过酒壶,“当初就不该上了你的贼船,说什么抵抗到底,等待王师。你的王师在哪儿呢?”

  老卢笑笑,“家祭无忘告乃翁。”

  人都笑了。

  老拐抹了一把嘴,“不远,不远啦。老东西,是你扒着船硬挤上来的,你说你不能光受窝囊气,啥也不干。你他奶奶的要当好汉。”

  文远峰继续苦笑,谁能想到呢,堂堂九爷居然是老拐发展的暗线。天地好像没了道理,好像处处都是道理。

  九爷笑了,有时候被人骂也是一种舒坦。于是要更舒坦一点,“可惜了萃英楼。那可是奉天城数得上的好房子。”

  叶乔予便堆出愁容,像足了撒娇的晚辈,“要不怎么说您有眼光呢。等事办完了,我要是还活着,一准盖一座一模一样的,送您,成了吧?”

  九爷点点头,“行,赶紧立字据。”

  “放心,赖谁也不能赖了您老人家的。”叶乔予看了一眼老卢,“放心,也给您一个。”

  几个人都笑。

  文远峰跟着笑,“叶老板,我们都是见证。”

  “放心,我叶乔予从不违约。”叶乔予从九爷手里拿过酒壶,剩了小半壶,她一饮而尽。

3、

  藤田牧在得知胡婆子的死讯后,下令关东军将萃英楼焚毁,处决楼里所有人。他又收走了棋盘上几颗子。局势越发明朗,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关内客看见了报纸,已经有人前来联络。当然他们是派了中间人传话,要确保安全要确定藤田牧的诚意更要确实他们能得到更多利益。

  传话的是柳爷。藤田牧不意外,家里教和青帮本就同根连枝,走私从关内到关外,他们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

  柳爷被旅馆经理亲自送来,坐在藤田牧对面,许是怕冷,人捂得严严实实,进了屋也不肯摘下围巾,说自己老了,受不得寒凉,其实是不愿露相。藤田牧不戳破,叫人送上好茶。柳爷不喝茶,只道谢,外人的饮食他已经多年不动。藤田牧懂,不挑理。

  “都是为了一口饭。太平饭。”柳爷手里捏着烟杆,没点,拿在手里是个抓挠,“家里教不掺和乱事,就想要条路。”

  藤田牧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用字正腔圆的中国话说,“事儿成了,木帮的路都归你。”

  柳爷浑浊的目光亮了一下,多少年,多少人想办的事儿在他手上成了真。他对得起家里教,对得起师父师兄。谁坐龙庭都好,他也有他的一统江山。柳爷感觉到胸口荡着一股温热之气,很想大笑一场,笑容藏在围巾后,没有笑声的笑容,不够痛快,颇为遗憾。不过总有弥补的办法,比如柳爷打算要下萃英楼那块地皮,盖一座新楼,要比之前更高更体面,他要和藤田牧乃至赵市长在楼里平起平坐把酒言欢。他不觉得自己是汉奸,更不会是日本人的走狗。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他只是在利用他们,这可比那些愚蠢的对抗来的有面子多了。

  “柳爷好胃口。”

  “家里教不差一口吃的,接下鸦片专营也是为了帮你们。”

  “好,我就交您这个朋友。”

  顺利的让人意外,只能说好运终于来临。

  柳爷走的时候带了藤田牧预备好的茶叶礼盒,藤田牧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柳爷的面子又多了几分,在经过门口岗哨的时候,他差不多是走出了堂皇的气势了。

4、

  满铁株式会社下属国际运输公司在商阜地和附属地的交界处,往前两条街便是奉天驿,有些急于转运的货物到了奉天驿便被接驳到运输公司的车场,满铁警卫队和运输队在这里接手,负责沿途巡护。货品根据自身重要程度分为四个等级,配置不同的保卫举措。最高一级是在车队出发之前,除了宇都宫没人知道它们将会走哪条路线。这是宇都宫亲自设计和操控的,多年来没有出过差错。为此他在关东军总部的会议室里,总有底气傲视那些军官,那些粗线条的军人,他们负责运送的物资在出了奉天城后,经常会被抵抗组织袭扰,多年来未曾断绝。军官们也有说辞,集中在满铁那些数目惊人的账单上。都为帝国服务不假,可满铁是独立经营的会社,是商业机构,宇都宫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陆军部长年和内阁不和,矛盾多了,并不差这一两件争执。何况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他更愿意做那些找上门的买卖。

  藤田牧找到四平街那栋红砖小楼的时候,宇都宫正在享用早上的第一杯茶,两个茶杯,一杯用来喝,一杯用来蒸眼睛,他确信自己年过半百还能目光如炬,靠的便是多年来用茶水热气蒸眼睛的好习惯。

  早餐看似简单,温泉蛋和味增汤都考究,原料和厨子都来自京都,跟随军舰到达满洲,再由自己车队运往奉天,保证美味和安全。房间里满是檀香清雅味道,谁能想过这里刚刚死了一个人?

  两人安静吃完饭,然后走进精心装扮过的会客厅,屏风上绘着竹与鹤,香炉里烧着上好的檀香,处处都彰显出主人的品味和格调。日本人的格调总是这样让人愉悦,所以他们才费尽心力去拯救其他劣等民族,可惜这份苦心居然无人知晓。

  到底是要和聪明人打交道,藤田牧提出可以让满铁入主鸦片加工厂,并在交易完成后,全力推动由满铁株式会社接管鸦片销售,宇都宫同意藤田牧进入满铁成为股东,并用最高级别的安全措施来帮助藤田牧把这批鸦片运送到大连港,免去所有费用。宾主皆欢。

  宇都宫亲自将藤田牧送到门外,难得的冬日晴空,阳光均匀的洒在两人身上,照亮了他们诚恳又克制的笑容。而这一幕已经落在街对面的粪工眼中。他们因为太过普通,没引起任何多余的关注,很快文远峰便会得到消息,北风猎行动即将进入结尾。

5、

  九爷找来脚行,在运送尸体的架子车上给文远峰、叶乔予和小晴翠安置了藏身地,老卢还做车夫。这样的架子车每天在城中至少有几十辆,冬天更多些,因为严寒中有更多饿殍,他们蜷缩在街边屋檐下,肆虐的北风和严寒让他们在死前总是露出诡异的笑容。运尸工需要尽快把尸体送到城外焚烧掩埋,确保街面上太平共荣。

  几经辗转,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他们进入了大和旅社。

  这是叶乔予第二次见到尹秋,鉴于之前并不算愉快的初次见面,尹秋脸上多少有些微妙情愫,叶乔予抓住尹秋的手,手心湿漉漉,许是紧张更因为分别在即,恩怨都可放下,何况并无真的恩怨。

  “拜托了。”她只说出这三个字。少见的气力不足,少见的哀求目光。

  尹秋还没回话,小晴翠靠着墙边,挤出来三个字,“我不走。”空洞的眸子里是绝望的漆黑,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叶乔予走过去,小晴翠退无可退,索性僵直着身子等着。叶乔予苦笑,到底还是没能亲近,恐怕也再没机会。

  “留着命,你爹,还有年不归,他们都想你活着。何况,你也不希望他们就这样被人忘了吧。”少见的恳求,哀婉柔和。叶老板求人呢,“你还年轻,你可以用很久很久的日子来想着他们,他们也就没白死。”

  “你不走?”小晴翠忽然问。

  “现在不走,事儿做完了就走。你愿意,我就去找你,你不愿意,我也去找你。你得给我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是你欠我的。”

  小晴翠哽住了,有时候,她真的恨叶乔予,凭什么已经下了的决心,总是能被她三言两语一击即溃。好像她永远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尹秋只看文远峰,看到文远峰点头,眼神如叶乔予般恳切。

  文远峰说,“这是木帮最后的骨血。带她一起离开。你说要帮我的。”

  尹秋轻声问,“命令?”

  “恳求。”文远峰把手搭在尹秋肩头,用力按了一下,“多谢。”

  尹秋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呢,什么时候来和我们会和?”

  “很快。”文远峰笑笑,

  尹秋撑不出来笑容,再见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再见到很难。兴许这是两人最后一面,所以,这次她不想自私了。“只要我活着,她就有命在。”

  足够了,叶乔予听见了,看过来,目光柔软热切。另一半的心也落到了实处。不必道谢,心知即可。尹秋平静的接受了那道目光连同目光后面的主人。她们并不算朋友,也非站在同一立场的同志,只是在这一瞬间,她们对彼此多了一些敬意。也是,还不熟呢,就托生托死了,多大的缘分。

  文远峰抱住了尹秋,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离开后,你们也要马上转移,去找段长庚,有人问,就说是他的表妹来看病。跟他说,老拐和我都谢他。他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地方,明天一早跟着禁毒署的车去新京,在四平下车,有人在那边接应。”

  “不是做火车直接到哈尔滨?”尹秋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明白,火车已经不安全了,眼下有特权的中国人也失去了最后的特权,形势比她想的还要糟糕,更可想而知如果他们完成了行动,整个奉天会成为牢笼,无人可以脱身。禁毒署可以,因为货比人要紧。

  而小晴翠这会儿摸索到了叶乔予身边,贴近了才开口,“戒指在地砖下头,你知道,暗室有处松了的地砖,他们来的时候我藏的,爹给娘的。兴许还在。你找不找我,都得有钱傍身。”

  叶乔予怔住了,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要哭泣,到底是忍住了,可没忍住狠狠抱住了小晴翠。两个人僵直的身子在彼此怀中一点点柔软。直到文远峰轻轻把她拉开,“该走了。”

  直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小晴翠才流下一滴眼泪,伤口被眼泪浸染,淡红的血和眼泪混在一处,疼到了骨子里。

  尹秋则一直沉默着,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爬进来,她才跳起,把小晴翠塞进浴室,筹备路上所需。整理行李的时候尹秋泪如雨下。

6、

  叶乔予和文远峰走在冬日街头,用闲庭信步的样子躲避关卡,偶遇的每一个路人都会把他们当成是寻常体面又恩爱的夫妻。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男人头微微侧向女人,仔细聆听女人每一句话。

  都是问题。你有什么计划,你还有多少帮手。你想没想过这是在寻死。我不懂你的信仰,可真的值得吗。

  都没有答案,因为她也并不需要答案。文远峰只是默默微笑,偶尔轻拍叶乔予的手背,像是在安抚闹了脾气的妻子。叶乔予在看到文远峰侧脸笑意的时候释然了,很多时候,人都没得选,对的事儿就那么几件,要么错下去,一路闭着眼,假装没有良心也没懊恼,假装活着就为了三餐一宿。可骨子里,她和他好像都过不了那样的日子,不然她也不会被妈妈一次次打,他也不会守在看不到希望的奉天。

  “后悔吗?”他忽然问。

  “后悔。”她认真回答,“也不后悔。兴许另一条路更后悔。”

  “其实你可以离开。”

  叶乔予看着天,蓝得有些过分,难得的晴好冬日。

  “我不能救这个世界。虽然我知道我们终将胜利,这些苦难都会过去。但我想我至少可以救一人。”

  叶乔予眯起了眼睛,把渐渐散大的光点收进眸子深处。“何况还有我的人呢,我得护着他们。不能白给你使唤。”猎户和周木匠也牵扯进来了,一个说是要还黎多难的情,另一个说反正黎多难欠下她的,再多点也没什么。想想又开口,“我从来不需要别人救。”

  是实话,如同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不是等别人伸手搭救的性子,他懂,只是忍不住。她知道,只是有些气闷。于是有了真使点性子的兴致,“好想喝一杯咖啡啊。”她叹口气,“再多一块起司蛋糕就更好了。你有没有办法?”

  “我还真知道一个地方,奉天城最好的咖啡。要不要试试?”文远峰停下脚步,前面街巷里走过一队巡逻兵,他们看过来,看见男人在轻抚女人的脸颊。

  “当然好。”叶乔予笑出了风情万种的样子,这会儿他们不像夫妻,像情到浓时的恋人。

  乔科夫的乐器行在三经街的尽头,他自称来自德国,拥有最纯粹的日耳曼血统,经常是市政府宴会的座上宾,又自称家族中多为法律界人士,所以和赵市长交往密切。甚至有传言称赵市长有意将女儿嫁给他,无奈乔科夫在海德堡有了未婚妻,他只是因为热爱这片土地才留下来。实际上他是共产国际在满洲国的情报官,也是在北满仅存的盟国间谍。当然他也有爱人,一个美丽的朝鲜族姑娘,现在正奔波在白头山一带和金日成将军在一起谋求胜利。半年前的一封信里,她告诉乔科夫,将军有了儿子,民族有了希望。

  叶乔予在品尝咖啡的时候,文远峰将有关满洲国在交易完成后将利用走私渠道将鸦片倾销到中国内陆和东南亚地区的计划告诉了乔科夫。

  “这才是三井和潘良辰等人的最终目标。毒害更多中国人,搞垮经济,瓦解抵抗。”

  乔科夫有些惊讶,“你是希望苏联方面插手?”

  “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你的上级让你这么做?”

  “我没有时间了。”文远峰目光有些暗淡。

  “你疯了我的朋友。”乔科夫眨巴着灰蓝色的眼睛,夸张惊叹,“你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据我所知,对你的组织而言,这应该视为背叛。”

  “我的组织会调查清楚一切。他们更讨厌鸦片。从1840年开始,他们甚至认为这是国家沦落至此的罪魁。”文远峰露出微笑,笃定坦然,“所以请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你也在密切关注这项交易的进展。当然你的上级不会让你冒险去阻挠这一切,他们只会在事后发表严厉谴责。因为他们同样不希望这项交易成功。”

  在叶乔予杯中的咖啡完全冷却后,乔科夫抬起头看着文远峰,“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看在我们之间的友情份上,我会尽我所能。”

  “我想国际运输公司今晚的车队应该走浑河桥。”文远峰看了一眼叶乔予,“必须经过浑河桥。”

  叶乔予盯着杯子上繁复的花纹,大概猜出了文远峰的计划,炸毁浑河桥,让车队落水,车上的鸦片在浑河水中浸泡,再无用处。在这种情况下,这应该算是最好的办法。总好过老拐说的放火,请全奉天城的人免费吸足鸦片烟。老天爷总是庇佑的,浑河到现在还没冻死,起码在河中间,冰层下,水流比以往时候湍急。

  乔科夫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有一批用来养护器械用的桐油,正好要送到抚顺矿务局。我想他们应该不介意赚点外快。”

  这应该是宇都宫和藤田牧唯一失算之处。他们太过自信,忘记了只要有足够丰厚的金额所有人都可能被收买,。在宇都宫最为信任的运输队,实尾少佐很愿意接受德国人的贿赂,也很想在战后去欧洲生活。

  离开乐器行的时候,叶乔予想,他们也许都能活下来,起码在销毁了鸦片后,他们还有机会撤离,冲下大堤,隐入村落,九死一生的机会。能活下来总是好的,所以蔓延在心里的惆怅被撕开了一道裂缝,阳光照进来。

  接下来的路上,文远峰说了很多话,包括他出生在山东,六岁才跟着家人移居到奉天。他最初的理想是做一个画家,但很快发现自己并没有绘画的天分,他又想过做海员,能够乘风破浪周游世界,可中国人只能在外国船上做最低级的工作,甚至连走上甲板的机会都没有。后来报考航校,因为身体素质不达标所以没有通过。在这些颇为浪漫的理想下面,他看到了国家的孱弱看到了人们的苦难。最终他确定了目标,要为所有人奋斗。他也讲到了那个死在他眼前的学长,讲到他难以忍受的孤寂和漫漫长夜,讲到寒冷恐惧和失望,还有在灯下目不转睛看着叶乔予的片刻。

  “你的美丽里有坚韧和决绝。你为了目标可以忍受一切非议。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文远峰目视前方,轻轻叹息,“你身上有一种让人感动的生命力。有时候,很多人行尸走肉的活着,他们抱怨,愤怒,但又随波逐流。而你总在波浪中寻找出口,哪怕总是被浪击打,可是从不言弃。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叶乔予把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那些字字句句成了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的怅然。

  叶乔予讲到了欢红楼,讲她差一点就杀了人,没怕,兴奋压过恐惧,因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讲到了黎多难,她差一点就做了新娘,她那么幸福,幸福到足够支撑她度过黎多难死后的日子,他才不要她期期艾艾的活着,她也不会那样活着。讲她经营萃英楼,养活了木帮遗孀,她们每次看到她都会露出笑脸,也答应她不管将来如何,绝不轻易寻死。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骄傲。她甚至讲了小晴翠和年不归自以为机灵的种种暗送秋波,却不知道已经落在所有人眼中。她在这会儿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讲到小晴翠一定会活下去,能在那么要紧的关头先藏起细软,给自己和别人留下退路,这丫头,轻易死不了。

  “她好好的,我也算对得起黎多难。其实这些年我也想,有个她挺好的,一双看不见的眼盯着我,叫我不敢行差踏错。这丫头,比谁都心明眼亮。比她爹聪明。”叶乔予不知道自己脸上笼了一层温润的光,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她打死也不会承认早就把小晴翠当了亲人,仇亲,和一辈子解不开心结的娘俩一样。赌气,说狠话,口口声声冤家,心里比谁都惦记,一心为了对方好。

  她笑着讲,说尽了一辈子值得高兴的事儿。嫌路短。好在转个弯还有路。

  当然也有不痛快,比如殷白辰的图谋,现在看,他是白算计了一场,所以,好事坏事,谁知道呢。老话诚不欺人,福兮祸兮,人算不如天算。

  “谋事在人。”文远峰笑笑,“还有一句,天助自助者。”

  这话好像听过,不重要,她叹口气,“如果有酒就好了,真的值得干一杯。”

  “会有的。”文远峰也好像醉了,“到时候看谁先醉。”

  “想灌醉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叶乔予笑出了声,也把笑容浸润在眸子深处。她知道他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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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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