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一道白影从暗处缓缓出来。
——是万俟沧。
陆黎昕黯然垂眸，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视线落在万俟沧的衣袖处，金丝白龙盘绕在袖口处，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仍旧是那翩翩少年郎。然而待她的目光往上去看，心却好似被人攥住了般，生疼。
万俟沧一步一步朝着陆黎昕走进，宛若救赎。可他的面容哪里还有血色可言，鬼气已然攀升到了他的面颊，眉目以下，全是黢黑。黑白之间泾渭分明，而那中了鬼气的地方，血管犹如暴虐的蛊虫般跳动，好似随时可以冲破皮肉。
就在几步路的功夫，那鬼气还在不断向上蔓延。
陆黎昕张口欲言，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万俟沧目光如炬，坚定地看向陆黎昕，好似想替她排忧解难，又有一丝对她随意放弃生命的责备。
然而，陆黎昕此时心头全是愧疚，垂下眸子，不敢再去看他。
“陆黎昕。”万俟沧轻声喊道，陆黎昕却不愿去答，眼前的地面上，那道白影愈发近了，可也看得真切。
万俟沧脚步悬浮，身形微微趔趄，不知是忍受了多大苦难，才挪出这一步步来。
“陆黎昕。”万俟沧已然来到了陆黎昕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陆黎昕身子一颤，眼眶瞬间湿润了去。她的心中此刻全是愧疚，不知晓该如何面对万俟沧。
他声音还是那般冷冽，却凭空多了几分温柔。陆黎昕缓缓抬头，却见他像是松了口气般，微微一笑。
心头难受，陆黎昕又想低下头去，却被万俟沧叫住了。
“不怪你。”万俟沧柔声安抚，清楚陆黎昕究竟为何难受，继而又慢慢说道，“这不怪你，陆黎昕，陆悦心变成了这般模样，是夜明君所为。你一直在竭尽所能地保护妹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方才，万俟沧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里面的情形，陆悦心这般惨状，他如何能够忽视，他也知道陆黎昕定然会将这所有的痛苦揽在自己身上。
听到万俟沧的话，陆黎昕瞳孔一颤，她自始至终都将自己陷入内疚的泥潭之中，沥海城人人都骂她是祸害，十二花妖也嘲讽自己不配拥有司芳灵力，更不配拥有万花仙铃。
唯有万俟沧，这般温柔而坚定地告知自己，一切全然不是她的错。
“现下，做你想做的，救出陆悦心就好了。”万俟沧摸了摸陆黎昕的头顶，眸光温暖。
“可是，我真的没错么？”陆黎昕懵懂道，眼神涣散，心却微微明亮了些。
就在此时，一道尖锐的笑声传来。
“万俟沧，你少教陆黎昕自欺欺人了。”夜明君笑得前俯后仰，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接着，他伸手触碰陆悦心的脸，脓液沾染到他如同白玉般的手上，猛然眉头一蹙，狠狠抓了一把陆悦心的脸，抬起手来，陆悦心的脸上便显出五道长长的抓痕。鲜血顺着她的脸流淌，色差鲜明，让陆黎昕喘不过气来。
“不！”陆黎昕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万俟沧死死拽住。
“不怪你，那是怪谁？陆悦心，你可记得你是如何被嫁接在树上的？”夜明君字字诛心，而听到这话的陆悦心则是目光怨怼，死死盯着陆黎昕，“当时你口中满是陆黎昕会来救你，可她人在何处？”
陆黎昕被妹妹这般眼神吓到，缓缓后退，还是万俟沧护住了她。不是这样的，她日日夜夜都在想方设法营救悦心，只是她无能，没有找到……可是，她终究是错了，她不该让悦心一人面对这些。
还不待陆黎昕从悲痛中缓过来，夜明君的声音再次传来。
“万俟沧，你也真是可笑。毒香侵体是什么滋味？你如今都这般鬼模样了，还记挂陆黎昕？陆黎昕当真在乎你？”夜明君指尖径直指向万俟沧的方向，而万俟沧则微微一震，“若是在乎你们，又何必让你们同她一起受苦！”
他只是一时间没有缓过神来，而陆黎昕却好似陷入了无限的自责中，连忙将万俟沧推开，自己兀自抱住一旁的树干，拼命摇头。
见陆黎昕这般模样，夜明君笑得愈发肆意，他悠闲踱步到陆黎昕的身前，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低声。
“陆黎昕，这都怪你，若非是你出生就是个祸害，沥海城的城民怎么会死？陆悦心又何必放着船王府上的大小姐不当，成了没有自由的人彘？万俟沧和你的其余同伴，又哪会鬼气侵身？”夜明君的声音犹如魔音靡靡，低沉却又直插心窝，“你自有灵力护体，可他们呢？终日终夜都要遭受花毒折磨……”
陆黎昕终是忍受不住，猛然起身。
夜明君以为陆黎昕欲发动攻势，趔趄数步，猛地朝后退去，但见陆黎昕毫无反应，便只是讥笑着看着陆黎昕。
环视一圈，陆黎昕的眼前满是惨景。
彼时，惨无人形的陆悦心双眼猩红，看向陆黎昕的眼神好似尖锐的刀锋，若是眼神能够杀人，陆黎昕早就死了千万次，在她身上的疼痛，她恨不得千百倍地让陆黎昕偿还。
陆黎昕不敢再看，回头看向万俟沧，可万俟沧此时也是难以自救，嘴唇苍白，鬼气不断向上攀爬，眼角处已然中了毒气，连瞳孔也逐渐涣散。
他想要上前安抚陆黎昕，可还没走两步，便不由得身子无力，停在原地。
脑海之中，满是夜明君的锥心之语，那话语好似是余音绕梁般不绝于耳。
“这都怪你，你出生就是个祸害……”
“不是你，他们都不会死！”
“如果没有你的存在，陆悦心和你的同伴也不会如此下场……”
陆黎昕的视线逐渐模糊，再对上的，就是夜明君的眸子。
那双眼睛如同鬼魅一般摄人心魂，陆黎昕忽然感到非常平静。只见方才惊恐万分的陆黎昕转瞬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迟悔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见陆黎昕已经心智大乱。
她的瞳孔没了神采，好似行尸走肉般，口中只有讷讷的一句话，“我同意交换。”
夜明君眼睛猛然睁大，陆黎昕终是难以抵抗心魔，失去理智，让花毒侵入体内了！
“好啊，过来，陆黎昕，这里就是你的归宿。”夜明君喜不自胜，压制着激动的心情，反倒声音温柔，蛊惑人心，连连招手让陆黎昕朝着自己靠近。
而陆黎昕果真就是如此做的。她一步步走向夜明君，口中还一直重复着“我同意交换”这五个字。
“不要！主人！”见状，迟悔连忙上前，将陆黎昕死死抱住。
“陆黎昕，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万俟沧也连声劝诫。
可是失去了心智的陆黎昕好似认不出迟悔是谁，还不待迟悔反应，就一掌劈出一道鸿沟。
万俟沧双拳紧攥，料是不愿，也将灵力化成阵阵风剑朝着陆黎昕的前路劈去，意图阻挡。
然而，陆黎昕却是身形敏捷闪躲开来。万俟沧心中一震，还没从诧异中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绿光从陆黎昕手中猛然出现，下一刻，竟是将自己重重击倒在地。
“挡我者，死！”陆黎昕声音尖锐，凄厉喊道，见没人再去阻拦她的道路，又朝着夜明君的方向而去，再次重复道，“我同意交换。”
陆黎昕亦步亦趋，万俟沧盯着几近癫狂的陆黎昕，自知现下身负重伤，根本不是陆黎昕的对手，不免心急如焚，忍不住望向暗处。
迟悔的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可方才陆黎昕那一掌是在自身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落下的，她此刻连灵力竟也难以蕴藉。此时，她竟然只能徒劳地看着主人向夜明君走去。
“我同意交换。”陆黎昕同夜明君之间的距离愈发近了，而在路过陆悦心时，却忍不住侧身看去。
“妹妹……悦心……”陆黎昕想伸手触碰陆悦心的脸颊，却被陆悦心侧头躲开，等再转身过去，只留下冷漠怨毒的目光。
“你去死，陆黎昕，你去死！”这是陆悦心同陆黎昕重逢后第一次说话，尽管是这般恶毒咒怨，她的声音依旧缓慢和冷静，可见，这句话已经在陆悦心的心里回荡过无数次。
只是即便如此，听到了妹妹的声音，陆黎昕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她终是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妹妹：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陆悦心如何冰冷无情，她也甘愿。
“好。”陆黎昕柔声应道，温柔地看着陆悦心，丝毫不在意陆悦心口中的诅咒。
而陆悦心就算见到陆黎昕这般，也抵消不了她对陆黎昕的恨意，即使陆黎昕同意用自己的命换她的自由，那又如何？！她已经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难，她已经永远都回不去了！
“过来吧，好孩子。”夜明君轻声说道，就见陆黎昕又缓缓回头，朝着夜明君的身边走去。
她越走，便越发顺从。花毒已肆无忌惮地爬满了陆黎昕的全身，纵使外观没有什么变化，可眸底的空洞却愈发扩散。
“陆黎昕，你愿意用你的命换回妹妹，这是寻常人都做不到的。”夜明君柔声嘉奖着陆黎昕的勇敢与牺牲，好似在哄骗小孩一般，“只要你交出仙魄，妹妹就会重获自由，同伴也能保持人身，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
“只要你死了，什么都会恢复如常。”夜明君脸上的表情贪婪而又欣喜，看着陆黎昕已然快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强行克制心中激动，但声音已然兴奋到颤抖。
“我同意交换。”此刻，陆黎昕已然站在了夜明君的身前，方才那一席话，好似甘霖，让她满怀期待。
只要自己死了，能换来这么多，便是值得。
说罢，陆黎昕流露期许，径直将脖子伸到了夜明君面前，双眸紧闭，如同等待嘉奖的宠物一般。
见状，夜明君大喜，伸手摸了摸陆黎昕的头，下一刻，就张开了嘴，要吸她的仙魄。
如烟似缕般的仙魄从陆黎昕的口中而出，可她好似感受不到一点点疼痛一般，面容上满是享受的姿态。
“陆黎昕！”万俟沧蓦然痛心喊道，下一刻，原本漆黑万分的山谷竟宛若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