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众人在城门下汇合,准备出发前往赤叶城。
除了自鸿蒙初开之时,天生地养的上古神兽,大部分的妖族,皆是由万物化形而成的生灵。百万年前,上古神兽玄武圆寂,巨大的尸身沉入海中,竟化作了一处独立于三界之外的第四界,其中草木茂盛,灵气充沛,最适宜妖族居住修炼。而彼时妖族寄居人间,本就与凡人冲突不断,此新界一开,各支妖族便纷纷而来,寄居其中,又在入口处设下屏障结界,从此隔绝人间,并以玄武的名字为此界命名。而妖族向来以力量为尊,自实力强劲的上古神兽纷纷年迈圆寂,退居幕后,妖族一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亟待选出一名新的领袖。然而各族族长数度聚首、商议,甚至不吝互相较量,最终却是谁也不能服谁。只好决定,由狐族、蛟族、凤凰后人以及原先寄居于昆仑不死树的树精各领一块封地,封地内事,各自处理,处理不了的大事,再由四方领主聚首,商议决定。
四族之中,蛟族生性高冷又暴躁易怒,凤凰离群索居,不问世事,树精则更为害羞神秘,唯有狐族与人最为相似,因此镇守都城赤叶所在的封地,也是玄武界入口所在之处。
此后,随着上古神祇一一归于寂灭,六界生灵失去了压制在他们头顶的最高力量,逐渐开启了各自为政的时代,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战乱。直至天帝姬俊出现,结束了持续百万年的战乱。姬俊允准了妖族继续占据玄武界,但签下契约,妖族不得踏出玄武界一步,凡有违誓约者被巡查天兵发现,立斩无赦。
“既然如此,听夜出现在这里,岂不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七日后,东海边的一处渔村,天色将暮,众人聚在海边。道煌与上官彩、听夜坐在一处,正在给他们讲六界纷争的往事。韦慕与孟七喜坐在不远处,守着另一堆篝火。东海之上,正是玄武界的入口,他们已经在此住了两日,为的就是等明日一早,特定的时辰来临,他们便可以在听夜的指引下,进入传说中妖族居住的玄武界。
“小点声!”听夜捂住上官彩的嘴,“知道你还喊出来,是想害死我吗!”
“你有胆子跑出来,却还怕被人说吗?”上官彩揶揄听夜。
“妖族一直恪守约定,不曾踏出玄武界一步,”道煌解释,“所以天界如今对妖族的稽查,比之以前确实放松了许多。不过人间处处是天界的耳目,不提还好,一旦提及,反而很容易召来注意。”
上官彩闻言,这才明白怎么回事,立刻紧张地捂住嘴。
“那怎么办?不会过一会就有人跳出来,要追杀这死狐狸了吧?”
“反正已经到家门口了,”听夜无所谓地往后一躺,“来就来吧。实在不行,就请我外祖父出马。妖族四首领之一的面子,多少也能有点作用吧。”
上官彩见听夜一副大少爷模样,忍不住又开口怼他。道煌见两个年轻人又打闹在一块,也不由露出一丝微笑,继而扭头看去,不远处,只见孟七喜背对着自己,韦慕注意到道煌的目光,像一头护崽的老母鸡一般瞪了他一眼。
正在此时,渔村的村民们抱着自家的食物,来到道煌身边。
“穷乡僻壤的,没有什么好东西,怠慢贵客了……这是我们今天刚捕上来的鱼,还有一些自家做的小菜,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一名面色黝黑的妇人,牵着一名小女孩,放下手中的藤条篮子。篮子里正是几尾鲜活肥嫩的海鱼。又有几名年轻的渔村男子,各自抱着柴火来到海滩上,准备生火烤鱼,与家人们享受忙碌一天后难得的闲暇时光。原本荒无一人的海滩,竟然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上官彩与听夜欢天喜地地收下了村民送来的食物。而就在此时,道煌扭头,却见一名皮肤黝黑,年轻健硕的渔村男子走到孟七喜的身边,正带着一脸笑意送上新鲜的渔获。
“姑娘,收了他的鱼,可就要做他的媳妇儿了!”
渔民们笑吟吟地,冲孟七喜喊道。孟七喜面前站着的,名叫阿牧的男子,正是此地渔村中年轻一辈的翘楚,按照渔村中的风俗,他向孟七喜送上今日捕获的最大的鱼,还在鱼嘴上系上了一道红绳。若是女子接受了这条鱼,便代表接受了男子的心意。
两日前,一行人抵达东海边的这处渔村。恰逢村中的年轻男子去山中打猎归来。这渔村不远处,也背靠山林,其中常有野兽出没。村民们除了捕鱼,也常会去山中猎些野兽回来分食,领头的人便是那阿牧。那一日,似是捆扎野兽的绳索不够牢固,竟让一头野猪挣脱了开来。阿牧不得已只能应对,可受伤的野猪发狂在村中横冲直撞,竟比以往更加凶猛,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稳稳地插在野猪额间,令那野猪立时毙命。不消说,射箭之人自然是孟七喜。
阿牧自此对孟七喜一见钟情,两日来,总是借机出现在孟七喜身边,韦慕竟也不阻止,令道煌十分不是滋味。尤其这一路上,韦慕真如一只护在的老母鸡,尽可能挡在孟七喜前面,道煌甚至都没能找到机会,与孟七喜单独说上一句话。
如今这番情状,令素来沉稳的道煌都有些坐不住了。那边起哄声中,孟七喜露出一丝为难表情,半晌抬了手,似是正要接过阿牧送来的鱼,道煌的手忽然凭空出现,直接从半道上劫走了阿牧的鱼。
二人一愣,侧头看去,只见道煌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抱着鱼施施然来到火堆边。
“海鱼鱼皮坚韧,肉质厚实,容易烤糊,”道煌顾自拿树枝串起那条扎着红绸的鱼,“我已掌握其中诀窍,不如就让我来替你们烤吧!”
道煌说着,将那鱼往火堆上一架,红绸遇火,很快便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道煌的目光与阿牧相遇,双方都很快明确了彼此的意图。
“七喜姑娘还未开口,兄台便横插一脚,怕是不太妥当吧?”
“当众逼迫,令人下不来台,似乎也不太妥当。”
阿牧看了孟七喜一眼,意有所指,而道煌不甘示弱,也立刻反驳。二人正互不相让,只听孟七喜一声轻咳。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自小生在内陆,不怎么爱吃鱼。”
孟七喜向阿牧点头示意,然而阿牧并不退缩,反而微微一笑。
“不喜欢鱼,也有别的,七喜姑娘喜欢什么,尽可以提出来,我都能替你寻得。”
孟七喜摇了摇头:“我喜欢什么,可以自己去寻,便不劳烦你了。况且,我也不会在此地久待。”
“那真是可惜,”阿牧这才露出遗憾的神色,但旋即话锋一转,“不过世事哪说得准,但凡你还待在这一天,我便会一直尝试将你留下。”
阿牧一笑离去,孟七喜哑然。
道煌忽然出声:“鱼烤好了!”
孟七喜扭头,只见道煌趁着她与阿牧说话之机,确实将那条海鱼烤得正好。鱼皮酥脆,翻开可见白嫩的鱼肉。
“我确实不怎么吃鱼,”孟七喜瞥了道煌一眼,“也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孟七喜顾自起身离开。道煌见状,起身欲追,不料一根树杈忽然横在他面前。
“去哪?”
韦慕施施然捡起方才被道煌撂下的烤鱼,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这鱼,确实不错!”
道煌忍着脾气:“韦兄,难不成要一直拦着我与七喜说话?”
“有何不可?”
韦慕手中一使力,把道煌戳得坐回到沙滩上。
“没发现她根本不想见你吗?有我在,你休想再去祸害灵儿!”
道煌瞥了韦慕一眼,一把拨开韦慕手上的树枝。
“去哪!”韦慕立刻跳起来。
“饿了,去吃东西!”
道煌头也不回地朝上官彩和听夜所在的地方走去,只听身后传来韦慕的咆哮。
“你可别想动歪心思,你去哪我都盯着你!”
夜幕降临,海浪声中,传来一阵阵渔村百姓们的歌声。少男少女们自发在篝火边围成一圈,边唱歌边跳起了舞。
道煌一脸郁闷地回到原先坐着的篝火边,见上官彩与听夜已然不见了。再一抬头,发现那两人已经冲进了人堆,正和众人一块载歌载舞,不由失笑。
他正想回头寻找孟七喜的所在,发现不远处,韦慕果然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道煌摇了摇头,独自拎起一壶酒,移到跳舞的人群另一侧,这样,韦慕看得见他,他却可以看不见韦慕,眼不见为净。
然而,两口酒刚刚下肚,道煌却似乎看见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篝火边的帐篷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然靠近。见四下无人,这道身影灵巧地一闪,进入帐篷内。帐篷内空无一人,却放着许多食物。
这道身影见状,开心地蹦了一下,正要伸手拿食物,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忽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人?”
道煌的声音响起,他架着来人,缓缓地转向帐篷内有火光映照的那一面。火光中,缓缓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娉婷郡主,果然是你。”
道煌收了匕首,微微一笑。娉婷郡主见状,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道煌打量着娉婷郡主,露出惊讶的神色。
“郡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一路追来的吧?”
“是又怎样?”娉婷郡主恼恨道,“我还未曾找你算账。都说你是都城之内最好的媒人,我才花重金请你,可你事没办成,竟然还跑了!”
道煌见娉婷郡主灰头土脸的,还不忘放狠话,一时忍俊不禁。旋即,道煌想起外面一直盯着自己的韦慕,不由眼珠一动,心中有了些计较。
“你委托的事没有办成,自然是我的责任,”道煌缓缓道,“不过好在你没有放弃,现在继续,也还来得及。毕竟韦兄就在外面。”
娉婷郡主闻言一愣,忽地露出黯然神色。
“怎么了?”道煌从未在这名趾高气昂的郡主身上见过这种神情,不由感到稀奇。
“算了,”娉婷郡主沉默半晌,竟是开口拒绝,“我不用你帮我了,我……我只想再远远地看他一眼。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娉婷郡主说完,便想逃跑,道煌更觉稀奇,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郡主一路跟来,想必很是辛苦,就算要走也得先填饱肚子。郡主若不嫌弃,不如先留在这里等我片刻,我给你找些吃食来。”
娉婷郡主闻言,本想拒绝,不料腹中立刻传来咕噜一声。
片刻后,娉婷郡主眼前便摆满了刚烤好的食物,她再顾不得形象,抓起眼前的食物一顿狼吞虎咽。
“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吗?”道煌见娉婷郡主进食的速度慢下来,终于开口发问,“郡主会出现在此,莫不是从家里逃了出来?”
娉婷郡主闻言,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食物。道煌心知,这一切被自己说中了。
“是为了韦兄?”
“才不是!”
道煌了然地看着娉婷郡主,半晌,娉婷郡主低下头。
“既是为他逃家,又千里迢迢一路追了过来,怎么我说要帮你,你又拒绝?”
道煌等了半晌,不见娉婷郡主回答,却听见一声啜泣。
“我与他,怕是再无可能了,”娉婷郡主说着,放声大哭起来,“我竟不知,自己在他心中,原来那般丑恶,他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
在娉婷郡主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道煌终于得知了韦慕离开都城前发生的一切。了解一切原委的道煌,一听便知韦慕是想一劳永逸,干脆地斩断娉婷郡主对自己的情谊。换做寻常女子被如此呵斥,定然是无颜再来露面,可娉婷郡主,确实并非寻常女子。
见她哭得如此可怜,道煌也面露不忍,他又存了一道心思,希望娉婷郡主能去绊住韦慕,旋即出言开导。
“郡主可认同韦兄说的话?”
娉婷郡主一愣:“当然不认了!我、我哪有那么可恶!”
“既然不认,又何必那么伤心?”
娉婷郡主思索半晌,又忍不住大哭起来:“我……我承认,他说的那些事,我确实都做过……可我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行为会给别人带来伤害……我只顾自己高兴,却没有考虑过他人的感受……”
道煌闻言,暗暗点头,心想这也并非完全无药可救。
“那你如今知道了,可愿意改?”
娉婷郡主一愣:“改……我能改吗?”
“自然可以,既然那些行为并非出自你的本心,那从今往后,你在做事时,只要多站在他人的角度考虑,假以时日,一定能改。”
“若是我改了,韦固有可能会喜欢上我吗?”
“那我可不能断言。毕竟他现在认识和厌恶的,还是原先的那个你。至于他会不会喜欢上以后的你,你自己不去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呢?”
娉婷郡主闻言,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还有希望?”
道煌笑而不语。
娉婷郡主思索片刻,蓦地放下手中的食物,冲出了帐篷。
海滩上,韦慕久不见道煌,正疑心他是否背着自己偷偷去找孟七喜,在篝火堆间四处转悠。不料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飞速向自己奔来。
“韦固!”
娉婷郡主跑到韦慕身前,大喊他的名字。韦慕定睛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娉婷郡主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韦慕。
“我想好了,韦固,你说得都对。过去的我,实在不值得你喜欢,如今我都知道了。你说的那些,我都会改,你不喜欢现在的我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
娉婷郡主的一番表白,让韦慕彻底傻眼。韦慕呆立片刻,忽然扭头拔腿就跑。
“你去哪?等等我啊!”
娉婷郡主一脸不解,迅速追了上去,一时只听见韦慕的大喊。
“你不要过来啊!”
道煌从帐篷中走出,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不由微微一笑。他转身正欲去寻孟七喜,不料却听到有人喊住了自己。
“道煌兄弟!”不远处的人群中,阿牧手中抱着酒坛,冲道煌高声开口,“相逢即是缘,今夜你敢不敢与我一醉方休!”
道煌微微一笑,明白这是一道战书,然而他并不欲参与这类意气之争,便开口婉拒。
“明日还有要事,今夜这时机怕是不妥,待来日有机会,在下再陪诸位尽兴。”
道煌话音未落,人群中便传来一阵嘘声。
“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连酒坛都举不起来吧!”
上官彩与听夜挤在人群中,听闻众人对道煌的奚落,忍不住便要冲出去替他说话。不料下一瞬,却被听夜一把拉住。
“臭狐狸,你干嘛?”
“你要干嘛?这是他俩自己的事儿,你别瞎掺和!”
上官彩不忿:“那也不能看着他们随便诋毁公子吧!”
听夜狡黠一笑:“你且看着吧!若连这些言语都不能应对,他也没有资格追求七喜姐姐。”
上官彩不解其意,只能依着听夜所说,继续静观其变。只见阿牧从人群中走出,来到道煌身边。
“道煌兄弟,若是你今日输了酒,便将七喜姑娘让与我;若是我输了,我便再不打扰,如何?”
道煌闻言,微微一笑:“七喜选择谁,当遵循她自己的心意,何来让这一说?”
阿牧发出不屑的笑声:“别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当是为了心爱的女子,你连豁出去喝顿酒都不敢吗?”
道煌闻言,眼中竟有锋锐之色一闪而过,片刻后竟点了点头,冲人群走来。
“你说得对,”道煌缓缓道,“七喜的选择,自有她自己去做。我愿不愿与他人分享追求他的机会,却是我的选择。”
道煌上前,一掌拍开一坛酒的泥封,眼神霎时一变,褪去温润之色,竟流露出战意。
“喝多少,怎么喝,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