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子与每文2023-04-10 11:075,559

  孟七喜看着上官彩,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孟七喜缓缓开口,却是一番自嘲,“痴心妄想高攀天生成仙的上神,最终只会落得凄惨的下场。这一点,我早已经亲自证明过了。”

  上官彩闻言一愣:“七喜娘亲,你……你在说什么呢?”

  “你往后会明白的,”孟七喜道,“现在,若是你再拦着我不肯让开,你家公子可就真要没命了。”

  上官彩吓了一跳,孟七喜看了柒月一眼,柒月会意,上前把上官彩拉开。

  “上官姑娘,有老板娘在,保证道煌公子不会出事,咱们就先出去吧。”柒月架着上官彩往门外走,上官彩尚在震惊之中,眼看就要被拖出房门,忍不住伸手扒着门框,冲着孟七喜大喊——

  “可是七喜娘亲,公子对你,不一样啊!”

  砰地一声,房门被柒月拉上。

  屋内,孟七喜闻言,叹了口气,示意小野递上匕首。

  月下良辰的院中。上官彩抓着韦慕,不依不饶。

  “公子走前明明还好好的,这才跟你们出去了多久,怎么就横着回来了?七喜娘亲还说出那样的话……说!你这个卑鄙小人,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在他们中间挑拨离间,耍手段了?”

  韦慕被上官彩抓着衣领,差点晃得眼珠都翻白了,一边还要气急败坏地反驳:“你这疯丫头,还不快松手,少在那胡搅蛮缠,污蔑好人!”

  “我哪儿污蔑你了?”上官彩十分不服,“你之前就一直在暗中打七喜娘亲的主意,整个都城的人都看出来了,不信你问问柒月!”

  韦慕看向站在一旁的柒月,只见柒月也以赞同又谴责的目光看着自己。

  “误会,那都是误会!”韦慕简直百口莫辩,哭笑不得,“我对她,那都是兄妹之情!而且我们已结拜为兄妹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她!”

  韦慕想起先前与孟七喜结拜的事,忍不住后知后觉打了个寒战,心道幸亏灵儿头脑清醒,否则自己岂不是要酿成大错。恢复记忆以来,韦慕也渐渐弄清了过去自己每次见到孟七喜,为何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那些心疼又焦急,希望将她纳入自己羽翼庇护下的急迫心情,正是前世兄妹之间深刻亲情遗留在灵魂上的印记。

  “谁知这是不是你的缓兵之计!”韦慕心中已然笃定,不料上官彩闻言,却柳眉倒竖,越听越气,“你先前还想着要娶我七喜娘亲呢!要不是我们家公子他给你和娉婷郡主牵了线……”

  上官彩话未说完,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闯了大祸,不由赶紧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韦慕闻言,却瞪大了眼睛。

  “什么牵线?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上官彩眼珠乱转,想方设法狡辩,“月下良辰本就是姻缘会馆,公子算过了你和娉婷郡主的姻缘就是天作之合,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韦慕眯起眼睛,“我早就怀疑,月下良辰自开张以来,从未牵错过一桩姻缘,这可不是仅凭人力便能办到的事……况且,瑾澈是天生成仙,即便轮回转世也不可能沦为肉体凡胎,更别说他还身具法力——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柒月闻言大惊。

  上官彩支支吾吾:“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瑾澈又是谁?我不认识。”

  韦慕发出一声冷笑,“还不明白吗?瑾澈就是你的好公子,也是当年与那狗姬俊一同犯下不齿罪行,害我冥王一脉覆灭的卑鄙小人!”

  上官彩瞪大眼睛:“你少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可去向瑾澈求证……”韦慕冷冷道,“转世轮回也还是天界走狗,堂堂上神竟沦落至此,还为一己之私,做出胡乱篡改他人姻缘的恶事,真是令人不齿!”

  “你凭什么这么说公子?”上官彩十分不忿,“公子会那么做,还不是因为你胡乱打七喜娘亲的主意!”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七喜果真倾心于我,他这么做与强迫他人有何区别?”韦慕冷冷地看着上官彩,“背信弃义,自私自利,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变过。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七喜看清他的真面目,绝不让她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韦慕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上官彩愣在原地站了半晌,扭过头去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时难以接受。只不过数日没见,道煌怎么就变成了传说中那个早已自刎,令天帝念念不忘许多年的挚友。若道煌真是瑾澈,那,他岂不就是将自己赋予生命的那个人?是除了天帝伯伯以外,自己真正的亲人?

  上官彩脑中乱七八糟,还来不及梳理清楚,一扭头却见柒月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目中已经蓄满了两眶眼泪。

  “柒月,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上官彩大惊,不料柒月闻言,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原先只以为,与你之间不过是男女之隔,谁知不仅如此,还有仙凡之隔!”

  柒月伤心地大哭起来,上官彩不知所措,直接傻眼。

  天界,连绵不绝的云霄宫殿,静静盘卧在缭绕的烟云之中。黎明将近,天帝姬俊独自一人,趁着最后一点夜色,缓缓走上云霄宫殿前的长阶。他想起当年六界之战甫定,众仙欲重新择定一处作为天宫所在,而自己循着龙吟的声音来到此地,一眼便被眼前雪白高洁的殿宇吸引。殿宇上盘踞的龙魂睁开金色的眼睛,告诉他这是由自己的尸骨所化。上古巨龙已死去千年,残留的精魂认可了姬俊,而年轻的天帝当时想到的,却是自己的挚友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姬俊踏上最后一级长阶,见到宫殿前等候的紫衣人身影。

  “见过天帝,”紫薇神君向天帝行礼,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北斗神君私自下凡,夺了罪仙天玑的元神,强行闯入了寒生池!”

  姬俊闻言,沉下脸色:“云霄宫一众守卫,还有朕亲自册封的各路仙家,莫非都是吃素的吗?”

  紫薇急忙告罪:“陛下,那可是北斗神君,天宫之内,又有几人敢拦他的路?”

  姬俊叹了口气:“朕猜到天玑受罚,北斗必不会坐视不管,这才令你下凡照看,免得他酿成大错,结果还是闹成了这样。”

  “紫薇办事不利,自甘受罚,只是北斗与天玑,陛下又想如何处置?”

  紫薇神君目光灼灼,看着天帝,天帝皱眉,露出犹豫的神色。

  “北斗与天玑,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对上古火麒麟,”姬俊缓缓道,“朕从天火中将他们救下之时,他们才只是一对半大少年,宣誓效忠于朕。百万年来,若没有他们的帮助,朕走不到如今的位置。北斗更曾为朕挡下冥王的追魂刀,日日受蛊咒侵袭。而火麒麟血脉酷烈,无法与他族通婚,他们不可能诞下子嗣,延续后代。等待他们的,本就是灭亡的命运。”

  紫薇神君面露不忍:“陛下说的,我都明白。我与北斗,天玑,何尝不是共厉生死的战友之情。可是陛下,如今六界和平,早已不是当年,陛下仁善,顾念火麒麟一族,可次次纵容,也该有个底线。天玑将真虚宫人推入丹炉,在天宫之内都敢随意杀人;北斗插手凡间因果,视天规戒律如无物。如今,他们竟敢直闯陛下的寒生池,陛下又要如何向众人交代?”

  姬俊沉默,紫薇神君见状,撩起衣袍下摆,直直跪倒在天帝身前。

  “陛下多情,可苍生需要博爱,不得偏爱。不论是现在的北斗与天玑,还是从前的瑾澈——六界之主的偏爱,只会带来巨大的灾祸!紫薇恳请陛下,早日决断吧!”

  姬俊闻言,悚然一阵,转身怒视紫薇神君:“紫薇神君,谁允许你说出这样的话!”

  巨大的神识威压之下,紫薇面色煞白,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但仍紧盯着天帝。

  “紫薇所说,陛下心中,一清二楚。”

  姬俊与紫薇神君对视着,片刻后才缓缓收回了神识。紫薇神君低头大声喘息,见到天帝的衣摆扫过自己的眼前。

  “朕会有决断,无需你再操心了。”

  天色接近破晓,街上勤劳的商户,早已开门为新的一天做起准备。然而月下良辰会馆的大门,却还紧紧地闭着。

  道煌的屋内,蜡烛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四周呼吸可闻。孟七喜握着匕首俯在床前,微微有些发抖。只见眼前,道煌俯卧在床榻之上,衣衫被褪至腰间,裸露的右肩上,赫然插着一枚反射着绿色光芒的箭头。长着倒刺的箭头没入体内,只留出一小段箭柄,好在入体不深,也没有扎中要害,只是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是毒素逐渐侵入血液的征兆。而这一丝一缕的黑色,还在顺着伤口周围的血脉向身体的其他地方蔓延。

  小野拍了拍孟七喜的肩膀,示意她若再不动手,只怕毒素会扩散得更广。

  “我知道,”孟七喜定了定神,伸手抚上伤口周围的皮肤,“这是彼岸花汁液炼成的毒,名为“堕神”,专克仙魔之躯。当年冥王一族,便是凭借此物在六界混战之中保全自身。此毒随血脉气息流转,拔除箭头会导致血流速度加快,若毒至心脉,药石罔效。”

  “没有解药吗?”小野示意着询问孟七喜。

  孟七喜摇了摇头:“来不及。”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了道煌的声音。

  “我没事。”

  孟七喜一惊,转眼看去,或许是按压的疼痛,竟令道煌从昏睡中睁开眼睛。道煌半睁着眼睛,看了一眼孟七喜,随后似是疲倦之极,再度阖上了眼睛:“你尽管下手便是。”

  “你便不怕,我任你毒发身亡?”孟七喜冷冷道。

  道煌一副任君处置的态度,令孟七喜更觉得恨意翻涌。他做出那样的事,凭什么还能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难道从始至终,心碎、愧疚、饱受仇恨与无法克制的爱恋折磨的人只有自己?

  “你不会的,”道煌闭着眼睛,轻声道,“乌号弓一动,彼岸花镜剑必会有所反应。而那把剑,现在在姬俊手里。”

  “我本就要杀他,”孟七喜冷冷道,“若是他自己送上门,岂不更好?”

  “你不想查秋婆的事了?”道煌睁开眼睛,看向孟七喜。

  孟七喜一时语塞。

  “七喜,让我帮你,我可以帮你,”道煌继续说道,“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接受,只是我绝不会再轻易离开。你若不想见我,我可以躲得远远的,等什么时候你愿意听我一句话。”

  孟七喜闻言,顿时生出一股荒谬之感:“你……你怎么能这样?你以为你对我做过的,是什么样的事?你不觉得你这么说,很可笑吗?”

  然而道煌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似是力竭不再开口。孟七喜见状,狠心一咬牙,攥紧了匕首。

  “好,既然你什么都接受,”孟七喜冷着脸,抓紧匕首,一刀扎进道煌的身体里,切开箭簇周围的皮肤,“就这么让你死了,确实太过便宜了你。当年父兄死时,我有多痛,便也要让你有多痛!”

  孟七喜割开道煌背部的皮肤,捏住箭簇的尾部,一点点地拽动。道煌面色苍白,十指痉挛着抓紧孟七喜散落在床榻上的衣摆,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片刻后,当啷一声,沾着血迹的箭头被孟七喜取出,落在地上。大股黑色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皮肤上黑色毒素蔓延的速度却不减反增。孟七喜面色一变,下意识地连点住道煌伤口周围几处要穴。

  小野面色一变,不安地看向孟七喜,这该怎么办?

  孟七喜看着道煌的侧脸,这张俊秀的面孔,自己曾经用恋慕的眼神描摹过无数次,可令她最为惧怕的是,即便瑾澈对她做出过那样的背叛,再看到这张脸时,她仍然会因为察觉到自己无法克制的爱意而心如刀绞。

  一念至此,孟七喜心口的彼岸花印记骤然一烫,她强自镇定,挥手示意小野先离开房间。

  小野担忧地看了孟七喜一眼,还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孟七喜扭头看向道煌,沉默半晌,冷冷地开口:“瑾澈,我知道你醒着。”

  道煌的眼珠动了一动,缓缓地睁开。

  “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可你利用我对你的情意,背叛我对你的信任,让我成为永远背负灭族之恨的罪人……这些事,永远不可能过去。”

  孟七喜靠近道煌,下一瞬,道煌睁大了眼睛。昔日爱人柔软的嘴唇贴在自己的伤口上,替他吮出那些由彼岸花汁炼成的剧毒。

  “你说得对。我救你,是因为我还需要你,”孟七喜吐出紫黑色的血液,彼岸花的毒素对冥王一脉并无伤害,是从小与他们相伴而生的花朵,“但你我之间,迟早会有清算的一天。”

  眼看着黑色印记逐渐从道煌的皮肤上隐去,孟七喜擦去唇上残留的血迹,从榻边起身。

  “毒素已清,你暂且休息,”孟七喜道,“等你醒来,再说之后的事。”

  孟七喜说罢,正要转身离开,不料道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孟七喜一愣,低头看着道煌,道煌紧闭着眼睛,神智已然不太清醒,却开口喃喃:“不是我。”

  孟七喜皱眉,欲抽出手指,但道煌握得很紧。

  “不是我做的,”道煌喃喃,“灵儿,我从未想过背叛你。”

  孟七喜一愣,随后眸中骤然闪现一丝怒火,狠狠甩开道煌。一股熟悉的黑气自她胸口蔓延而上,剧痛之中,孟七喜不再理会道煌,踉跄冲出了房间。

  天界,寒生池畔。

  北斗神君形容憔悴,趺坐池边,烟雾缭绕的池水之中,伏着一头奄奄一息的红色幼兽,正是天玑仙君的元神火麒麟本体。天玑受罚下凡历练,本就被削去了神力,又以凡人之躯遭受重创,若是再晚一步,元神便要消散殆尽。北斗神君拼着在凡间暴露真身的大忌,豁出命去护住了天玑元神不散,一路赶回天界,不顾天兵天将的阻拦,强行闯入了寒生池。

  眼见天玑元神躯体上伤口渐渐愈合,北斗神君总算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阵属于云霄宫的焚香气息传来。

  “北斗神君,你可知罪?”

  北斗神君岿然不动,听见身后传来云霄宫仙侍则然的声音。

  “北斗知罪,”北斗神君闭上眼睛,露出决然的神情,“天玑与我,是自上古鸿蒙以来留存至今的唯一一对火麒麟神兽。十方世界之内,我们同享一命,只有彼此,不能同生,便只有共死……”

  “神君兄弟情深,令人感佩,”则然注视着北斗神君的背影,平平开口:“但私情之外,还有大局。神君如今既位列仙班要职,更应谨慎守矩,约束己身。神君私自下凡,相助罪人,贸然干涉人间的因果,又带着罪人元神硬闯寒生池,桩桩件件,可都是要上斩仙台的重罪。”

  北斗神君霍然转身,怒视着则然:“那你要我如何?!换做是你的亲人将要元神散尽,你会只眼睁睁看着,袖手旁观吗?!”

  “则然没有亲人,无法与神君感同身受,”则然冷漠地看着北斗神君,“但则然明白,即便是再大的恩情,也总有消耗殆尽的一日。更何况,这六界之中,有谁敢真的向天帝讨一份人情?”

  北斗神君一愣,终于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仙侍的意思我明白了,北斗绝无此意!是我犯下的罪过,我自甘受罚。绝无怨言。”

  “我不是来向你问罪的,”则然闻言,却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来传达天帝的意思——天玑仙君可以留在寒生池养伤,不过待他恢复,该受的刑罚还是要继续受完。”

  北斗神君闻言,松了口气,向则然长长一揖:“自当如此。”

  “而北斗神君你,当领仙兵下界,亲自捉拿冥界叛逆,”则然停顿片刻,再缓缓开口,“天帝的意思,念在往日的情分,这是最后一次了。望神君好好完成任务,往后好自为之吧。”

  北斗神君闻言,浑身一震,明白天帝这是变相默许了他在凡间照看天玑,心中一时感动,当即便向着云霄宫的方向深深拜倒。

  “多谢天帝!北斗领命,定不负天帝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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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良辰奈何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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