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将盖了知府衙门大印的判书贴到了街上,石榴街顿时沸腾了,被简桐哄骗着签过不平等契约的店家都在翻箱倒柜找契约书,算签约时间,若在简桐无签约权利这个时间段里签的契约,都一脸欣喜地跑去了简家铺子,要求契约作废,让简桐将从他们那里拿的占的东西还回来。
简家铺子门前一时挤满了人,店小二嚷着“今日不营业,掌柜的不在家”,想要关门,但是急着要回自己东西的商户哪里肯让?挤着嚷着往里冲,简家铺子的大门在拉扯中阵亡了,直接被铁匠铺的孙大锁卸了下来,丢在街上,任人来人往,踩来踏去。
这要是放在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局面,人人都惧怕简家,没有一个人敢当出头鸟。
这一回,苏家铺子的苏娥,一个毫无背景的寡妇,都敢上堂告简桐,并且还告赢了!这给了大家极大的鼓舞,似乎石榴街上,慢慢形成的,简家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话,被打破了。大家开始意识到,简家也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受了欺负,是可以讨回公道的, 即便对面是简家!
有官府的文书在,简桐不得不一一兑现,损失惨重,最后实在撑不住跑去简京的府上,哭着求他做主。
简京似乎心情也不好,一脚将刚进门的简桐踹倒在地,又上去狠狠补了几脚,边踢边骂:“没用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寡妇都对付不了,要你何用!”
简桐疼得嗷嗷叫,也不敢还手,更不敢起身,只是趴在地上咬牙忍着,等简京发泄完了,他才顶着一脸瘀青颤巍巍抬起头来,“都是我无能,表哥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不值当!怎么不值当?”简京冲过来又是两脚,吼道:“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跟一个寡妇过不去?还是她那染布法有用?好好的一个翻身的机会,就这样让你给丢了!废物,废物!”
简桐听到这里,有些不懂了,一把抱住简京的大腿,“愚弟不明白,那染布法怎就能让你我翻身?表哥还请明示,说完再打,就是直接将愚弟打死了,愚弟当个明白鬼,也死而无憾了。”
简京看着表弟一脸的瘀青,也知自己下手狠了,将他踢开,坐回太师椅中,缓了口气道:“那日月娘展,我偷偷请了薛总管来,本来是想推荐你铺子里的新衣,结果薛总管看上了苏娥的‘蟾宫’,说那衣料很特别,又是个秘法,也没在市面上大量贩售过,若能进献给太后,为她老人家专用,绝对能讨她老人家欢心。我这才让你设计将苏娥的布料和成衣都搬走了。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将路铺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可贡品被劫一事,让她对我失望透顶,若再不能寻新东西讨她老人家欢心,一旦有别的商户入了她老人家的眼,将我替代了去,这十年的心血就全白费了,你懂不懂?若我们能有太后这个大靠山,今后你我在简家何所惧?族长算什么?棺材板里爬出来的小怪物又算什么?”
金、简两家祖陵里躺着的二位祖宗,简桐只在简京口中知道一星半点,但那些事离他太遥远了,即便是听表哥说祖宗醒了,也只是觉得祖宗就像是庙里的金身,只在祖陵里坐着就行,是不会到处乱跑的,毕竟那么金贵的东西,族长和长老们怎敢让他乱跑?
因此,全没有将祖宗与在公堂上与他争锋的简星阑联系到一起。
他相信表哥的能力,更是唯表哥的命令是从,听表哥这么说,顿时也懊悔无比,“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事,是愚弟无能,愚弟这就想办法,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从那寡妇口中,将染布秘法给撬出来。”
***
娥姐重新开了铺子,开业当日,金玉钏与简星阑前来祝贺,二人送了贺礼,附了帖子,上面写着贺词:“生意兴隆。”
“不知我们写贺词会不会也灵验。”金玉钏紧张又兴奋地搓搓小手,“娥姐生意兴隆了,才能好好地打那简桐的脸。”
她今天穿了当日在月娘展上穿得那套新衣,绯色衣裙衬得她肤白似雪,圆溜溜的一双鹿眼活泼灵动,乌黑的眸子因为兴奋而沾着水汽,看起来湿漉漉的,十分诱人。
这套衣裙是娥姐亲自送到她府上的礼物,本来还有其他的谢礼,金银玉钗装了一大箱子,就差把铺子都送过来了。
金玉钏看到那一箱子的金银钗裙,哑然失笑,“娥姐,我不需要这些,你看我府上,那一盏夜明灯都值几间铺子,我们金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银了。你对我说个谢字,你我交个朋友就足够了,这些东西快快拿回去。”
娥姐环视了下金玉钏的府邸,并不起眼的宅院却步步是景,满眼奇珍,明白金玉钏说的并非虚言,惭愧地低头,“小姐高义,非苏娥能比,苏娥惭愧。只是……”苏娥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美目带着祈求,“小姐这样尽心尽力帮苏娥,若不能回报小姐,苏娥怕是以后都会寝食难安……”
金玉钏看着娥姐笑了起来,然后起身将那身绯色衣裙拿了出来,“这套裙子送我吧。”她看着裙角上绣得白色月兔,想到那晚简星阑在她耳边说的话,脸上就一阵阵发热。
“除你无人配得上这曲《月下仙》。”
“就是嫦娥下凡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你是不是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美?我都不想让你上场,旁人看见我会嫉妒。”
……
她看着衣裙红着脸,都不敢看回头看娥姐,“这套裙子送我吧。有人说……说我穿这套很好看。”
今日娥姐重新开业,金玉钏又穿了这一套,只不过妆上得没有那日月娘展浓,只是略施了薄粉,发髻也梳得简单,“玉兔精”瞬间变得英气了许多。
饶是这样,她看起来依旧明艳动人,简星阑来接她的时候,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她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了,他才如梦初醒,抓住她的手,喃喃道:“糯糯今日真好看。”
金玉钏问一旁的简星阑“贺词能否应验”,许久等不到回答,抬起头来,正撞上简星阑的眼神,不偏不倚正看着她,她有几分恼火,叉着腰冲他嚷嚷:“简星阑,你今天怎么回事?跟你说话都听不见,说,今早起来是不是吃酒了?”
简星阑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哑然失笑,“若你我贺词真能应验,糯糯又当如何?”
金玉钏歪着头想了想,“那我以后遇见诚实守信但时运不佳的商贩就给他们写贺词,我希望天下能多一些我爷爷那样的商人,而不是现在的金家和简家。”
简星阑看着金玉钏莹白的小脸,她歪头的小动作,让他心神荡漾,喉头紧了紧……为了不难为自己,不得不别开头去,不去看那个总是惹得他心神不宁而不自知的“小坏蛋”,“除非必要,这种贺词少写为妙。”
金玉钏不满地皱眉,“为什么?”
简星阑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金简两家当初让你我强行成婚,同穴而眠,也没想过今日,想得无非也是子孙顺遂生意兴隆罢了。”
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顺遂富贵养出来的不是良善,而是高高在上、视其他族群为草芥、贪婪残忍的怪物。
金玉钏没有说话,她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我相信总有人不会这样。”
简星阑也信,他信金玉钏会成为他爷爷理想中天真的商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可惜这世上能有几个金玉钏?
他们二人站在苏家铺子门口,想着心事,渐渐都不说话了。
苏家铺子重开几日,贺词真得应验了,生意兴隆,顾客盈门,娥姐的订单接到手软,不得不赶着请了许多老裁缝,将一旁闲置的铺子也盘了下来,不然客人太多,实在是挤不开。
程久安的伤势都好得快了许多,不过几日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每日早间都跑来铺子里给娥姐打杂,擦桌扫地,劈柴搬货,任劳任怨,还不要一分工钱。
娥姐很感激他在告简桐时,那样拼了性命帮自己,可依旧不愿意松口,金玉钏问过她原因,她一味叹气,“我比他年长那么多,还是个寡妇,何必耽误他?他也不过是年轻气盛而已,等再过几年,遇见年轻的好姑娘,许就忘记我了。我想认他为义弟,来日等他大婚,也好有理由备一份厚厚的大礼,已报今日之恩,可惜他死活不肯,还生了好大的气。”
谁也不能保证程久安就一定能对娥姐从一而终,但此时,金玉钏相信,久安对娥姐的真心。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毕竟她自己“婚事”都是一团乱,又有什么资格规劝别人呢?
连日里陪着程久安养伤,将功折罪的金碧玺小少爷,终于敢在金玉钏面前蹦跶了,时不时就对着娥姐和程久安一顿感叹:
“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实乃天下第一憾事!”
“娥姐明明喜欢久安,我们久安为了娥姐命都不要了,他们怎么还不在一起?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两情相悦就该长厢厮守,不能总是分居两地,不然时间久了,感情肯定会变淡的。祖宗啊,您说是不是?”
金玉钏挑了挑眉,撇了金碧玺一眼,“你几岁?可有过意中人?说起别人一套一套的,自己试试就知道,现实并非这么简单……”
这话她说得只是自己的心境,完全没有注意到金碧玺垂下去的眼角,过了半晌,没有听到金碧玺顶嘴,回过头去,就看见那小子竟然哭了。
“我……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金碧玺顶着玉簪的脸哭得眼泪汪汪,让金玉钏一瞬间慌了手脚,忙拿出帕子替他擦眼泪,“怎么就哭了?我……也没说什么?”
“祖宗您真不知我为何没有意中人?”金碧玺越哭越大声,哭到最后都声嘶力竭了,“我喜欢的姑娘多着呢,可我以后要当族长的,族长终身不得婚育,我要当一辈子和尚,喜欢又有什么用?试了就得被奶奶打死……呜呜呜呜……”
说着,抹着眼泪,一路狂奔而去。
留下金玉钏举着帕子愣在原地。
糟糕,她完全把这条变态规矩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