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娥愣住。
简星阑神情随之一变，从容不迫从袖中拿出另一份状纸，一点点展开，奉与苏城阳案前，“小民状告简家铺子掌柜简桐谎报农庄收成，偷税漏税，实乃国之蛀虫，还望知府大人依法对其惩处。”说着，又指了指堂外，“堂外有一小儿，名唤阿昴，与其教习程师傅，以学习之名在简桐的农庄里暗查数日，偷偷记下账目，与简桐所报之账目出入甚大。知府大人可将其二人，传上堂来细问。”
简桐此生都没有遇到过这样强劲的对手，他完全慌了手脚，口不择言道：“你告我这个能怎样？即便告成了，也不过就是罚款游街，老子怕你不成？”
简星阑不理他，苏城阳已唤了程教习和阿昴上堂来，程教习将自己收集来的账目交上，阿昴则口齿伶俐地将所见所闻一一讲了。
每年所收米栗入仓数量，牲畜出栏数量，果品卖出数量，林林总总，加起来每年少报税额，估算一下，约十两三钱。
还买不了简大掌柜的身上一块绸。
然则，朝廷税收，重中之重，再严谨不过了，少报一个铜板都是违法。
处罚轻重不同而已。
苏城阳问完二人，又面向简桐，“简掌柜刚才已亲口说当年税务为你亲手所报，现下怕是……赖不掉了……”
简桐瞪起两只眼睛，“那又怎样？认罪又怎样？要罚多少，我……”
简星阑微微一笑，“罚款再多，对简掌柜来说都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但是最新律法有明文规定，漏税人将被剥夺百姓之正当权利，不允许参加科举，不允许买卖天地房产、户籍转移，直至缴清罚款……”
简星阑说到这里，简桐额头上已开始冒出冷汗，脸色刷白，如同鬼魅一般，不可思议地瞪着简星阑。
简星阑笑得更温和了，“当然也没有签署契约之权利。即便签了也当作废！”说着朝苏城阳拱手，“知府大人可不能包庇徇私。”
苏城阳一脸为难，看向简桐，“本官一直站在简掌柜的这边，可律法如山……本官若不秉公执法，怕头上乌纱不保，简掌柜的就理解本官一下，万万不要记恨。”说着，叹了口气，惊堂木一拍，被胁迫一般，哭丧着脸宣布：“本官宣判，简桐漏税情节属实，从漏税当日到缴清罚款当日，这期间所签契约皆作废，苏家铺子的新衣和布料可自行搬回去。”
简桐陡然瘫坐在地，忽又跳了起来，“我缴罚款，这就缴，十倍缴清。契约还有效。”
简星阑慢条斯理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微微笑道：“那恭喜简掌柜的，今日起所签署的契约皆有效力了，但……”他从袖中拿出娥姐那张契约，当着简桐的面撕了个粉碎，“但今日之前的契约，依旧是废纸一张。律法就是律法，真是可惜。”
堂上死一般的寂静。
这场官司，到了最后，几乎是原告必输的局面，山穷水尽时，谁知会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简桐脑子里全是简京失望的表情，以及他的责骂，心如死灰，死死盯着简星阑，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你……简家的叛徒，简家以后都不能容你。”
简星阑将手背到身后，从容一笑：“谁容不了谁，还不好说。”
金玉钏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轻蔑一笑，暗自嘟囔：“好一个孝子贤孙。这是要开除他祖宗族籍了？”
而直到了此时娥姐还没回过神来，只惊讶地看着金玉钏，恍如隔世一般的口吻问：“金小姐，知府大人刚才说，契约作废？是不是……我们……是不是……赢了？”
“赢了。”金玉钏朝娥姐眨眨眼，“我们赢了！”
堂外折月早已按耐不住开心地拍着手跳了起来。
娥姐呆呆地看着金玉钏，眼泪不受控制地刷刷往下落，直至泣不成声，“原来……我也能赢！”
金玉钏抱着她，“当然能赢，因为你站起来了反抗了。反抗就有机会赢，不反抗连赢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辈子让人欺负。”
娥姐捂住脸，将哭泣的声音都掩住了，任由眼泪在指尖不停地流。
苏城阳宣布退堂，金玉钏搀扶着娥姐往外走，阿昴拉着程教习笑嘻嘻地跟在后面，简星阑快走几步，走到金玉钏跟前，对她说，“你们先回去，我还要与苏大人的师爷办些手续。”
“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金玉钏将娥姐交给折月，又嘱咐阿昴和程教习好生护送娥姐回去，再带些人与娥姐一起雇车去简家铺子拉被抢走的布料，免得简家铺子的人找麻烦，阿昴和程教习应了，金玉钏才放心地走到简星阑身边。
简星阑背手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匆匆而来的金玉钏，勾了勾唇笑道：“怎么？还怕有人对我不利？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知府衙门里动手？”
“知府衙门要是这么安全，这宣城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金玉钏明显不太信任苏城阳，或者说，好不容易积攒的好感，又被他刚才在堂上那副嘴脸败光了。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有后手？”简星阑笑问，“告简桐漏税的状纸我不曾给你看过，你怎么猜到的？”
“你可是简星阑，我爷爷当初都说你是小狐狸，小狐狸怎会不留后手？”金玉钏撇嘴，“不过现在是老狐狸了。我虽不知你这个老狐狸打得什么主意，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你肯定在打什么主意。而且，你让阿昴去暗查证据，还让他瞒着我？傻不傻？阿昴向来对我无话不说，他连中午多吃了一块糕点都不敢抬头看我，这几日他见我就绕路走，我便知你们打得什么主意了。”
被比喻成狐狸，简星阑丝毫不生气，他好脾气地笑了笑，“原来爷爷这样高看我。”
“那是我爷爷，不是你爷爷。”金玉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快点去办那什么该死的手续，早点回去看着简家铺子把布料还给娥姐，我怕他们耍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