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宝婆婆听说了金玉钏帮着娥姐对抗简桐的事,特意找了个午后,趁着金玉钏午睡刚起,慵懒愉快的时候,过来与她说话。先是东拉西扯了一堆家常,一盏茶之后才进去正题。
“……那简桐的表哥是简家的长老简京,这个简京可不简单,他是通着皇宫的,简家与朝中许多牵扯,都要仰仗简京去疏通,即便是简子旬也少不得要让他三分。”
金玉钏盘腿坐在塌上,脱着腮,小口小口饮着茶,窗外传来笑声,定是阿昴与琴弦扳手腕赢了。
宅子里里外外的丫鬟老妈子都喜欢阿昴,处处都宠着他,短短时日,已将他宠得小少爷一般日渐无法无天,不再终日低着头,脸上长出婴儿肥,个头也抽高了不少。
她也跟着弯起唇角,将茶杯放下,看向元宝婆婆,“我知道,简星阑同我说起过。”
“那祖上……”元宝婆婆本来想说“怎么还为了一个小小商户去得罪简京”,看金玉钏一脸坦然,就知她根本不觉得苏娥与简京有何不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祖上想帮那个苏娥,不如给她另买个铺子,再给些银两,让她在别处东山再起,也是极好的。”
“不好。”金玉钏理了理脑门上的乱发,眼神认真起来,“那个铺子是她婆婆留给她的,对她来说非常重要。那染布法也是她与婆婆一起研究了许多年才得来的,怎能就那样让人抢了去?抢了,还不能反抗,只能自己缩着脑袋夹着尾巴逃走?元宝婆婆,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理是这么个理。”元宝婆婆知道与金玉钏说不通了,“可这样一来,金家算是得罪了简京,那简京已经跑老身这里来抱怨了,说老身纵得侄孙女无法无天,再不管教要酿成大祸了。”
“那婆婆怎么回他的?”金玉钏问。
“老身说,老身与他说不着话,让他注意些分寸,我金家子孙都好得很,不用他简家人操心,有空去找找自家送丢得贡品吧,说不准还能赶上太后寿诞。”元宝婆婆怼起人来也是毫不客气,眉飞色舞的,扑得粉都跟着抖了。
金玉钏笑起来,跳下塌来,亲手给元宝婆婆倒了杯茶,“好婆婆,说得好!不用顾虑他,实在有不妥,也还有简星阑在呢,他家人,他能料理好。”
元宝婆婆起身双手接了茶,虽担心自家祖上这行事作风太莽撞了,将来自己百年后,金碧玺当了族长,那是个更莽撞的,大莽撞带着小莽撞,金家还能不能好?
但这些都不如金、简两位祖上和好如初重要,听金玉钏称赞简星阑,忙也跟着点头,“简家祖上自然是有能力约束族人,毕竟是中过状元的,百年不遇的才子,文曲星下凡……”
“停!”眼见着元宝婆婆将简星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金玉钏连忙喊停,捂住了耳朵,“如果婆婆想劝我十五与简星阑同房的事就不要开口了,免得吵起来,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金玉钏捂着耳朵,等金元宝婆婆的例行唠叨,然而今日身边确是静悄悄的,渐渐传来细微的啜泣声,金玉钏苦着脸,将视线一点点挪过去,果然看到元宝婆婆在抹眼泪。
平生最看不得人落泪,更何况还是位与她奶奶一般年纪的老人,金玉钏的心瞬间被罪恶感填满了,什么脾气都使不出来,挠了挠头,拿帕子给元宝婆婆擦了擦眼泪,“哎呀,怎么还哭上了?婆婆您那么大年纪,在我面前哭不太合适吧?我也就那么一说……你想念叨……就念叨呗……我又不能把您请出去……”
“怎么不合适了?跟祖上的年纪一比,老身不过是黄口小儿。”元宝婆婆不知是改策略了,还是委屈彻底爆发了,哭得越来越厉害,“祖上千岁高龄,怎就不能怜悯一些可怜的子孙,我们不过活了短短几十年,犯错在所难免,有错改过就是,怎就让祖上起了灭族的心思,要金氏一族千年的荣耀全都摧毁?老身自知无能,也不敢祈求祖上怜悯,只求祖上看在金和田族长的份上,再给族中子孙一次机会,不要再施惩罚了。”
由于金玉钏坚决不肯按照老和尚留下来的遗言,每月十五与简星阑同系合鸾红绸同房,金蟾维护族人之力,渐渐减弱了,族中一直不停出事,大大小小不胜其数,族中上下都颇为头疼。
但这些事情,无外乎货源断了,走商遇见劫匪,又或者湿气重,货物发霉,本就是经商之人常遇见的事,谁家经商不是一家老小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天灾人祸,遇险赔本,哪个商人敢说一辈子都没遇见过?也只有金氏族人享受惯了金蟾之力,才对这些正常的风险,感到不知所措。
金玉钏被元宝婆婆哭得实在无奈了,又听她搬出了金和田,扶了扶额,心想,即便要改好族人的恶习,也要循序渐进,不如先缓和缓和?
“真能改好吗?”金玉钏叹气,“不欺行霸市,不欺男霸女,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这些,族人真能做到吗?”
“当然。”金元宝婆婆惊喜地擦了擦眼泪,“这些本就是做人经商之准则,老身也一直如此教导族人。”
可教导归教导,你可看见那些囊虫是怎么欺上瞒下的?
金玉钏叹了口气,“这个月十五,我会去祖宅住一晚。至于简星阑去不去……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简家祖上一向以祖上为先,您若去了,他没有不去的。”金元宝婆婆站了起来,泪也干了,愁容也没有了,高兴的有些手足无措,“老身……老身这就去与简子旬那老货商量,让祖宅那边也好生准备准备……”
说着,告了辞,脚下生风地去了。
金玉钏隐隐开始后悔。
***
金元宝婆婆走了不过半日,金碧玺就风风火火跑到金玉钏面前,手里捧了个胭脂盒,金玉钏正与阿昴坐一起吃晚饭,他似乎早已忘记,先前还在金玉钏面前哭过,笑嘻嘻凑过来,将胭脂盒放在桌上。
乌漆描金的小盒子,巴掌那么大,侧面镂空篆刻了亭台楼阁,十分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
“好漂亮的小盒子。”阿昴两眼放光,放下筷子,拿着胭脂盒把玩,被金碧玺哄着放下了,又将盒子朝金玉钏那边推了推,“祖上,可喜欢?”
金玉钏皱眉看着胭脂盒,又看笑得一脸猥琐的金碧玺,便知是什么原因,瞬间更后悔了,“元宝婆婆……同你说了?”
“不用族长婆婆说,就看族长婆婆带人去祖宅扫洒休整的架势,就猜出来了。”金碧玺又点了点胭脂盒,“我亲手做的胭脂,给祖上当作贺礼。”
亲手做的?
金玉钏心想怪不得金珊瑚婆婆总嫌他不学无术,但碍于之前,戳到过他痛处,害他好哭一场,就忍下了嘴边的话,拿起胭脂盒打开来看,一阵淡淡的花香飘出,只见里面的胭脂色泽嫣红,带着莹润色泽,犹如清晨带着露珠的蔷薇。
“我知道祖上不爱外面卖的,嫌弃太香了,太艳了,所以就做了这个,希望祖上能够喜欢。”金碧玺笑嘻嘻地说完,转身就走了,临走前,还抓着阿昴的筷子,吃掉了他刚夹起来的一筷子松鼠桂鱼。
这确实……很难让人讨厌。
金玉钏看着胭脂盒发了一下呆,就将盒子收了起来,放到了床头的妆台上。
阿昴已经吃好了,正在给她剔鱼刺,剔好了鱼刺的鱼肉放进她的碗里。她坐下摸摸阿昴的头,“我与姐夫和好,你开心吗?”
阿昴点点头,“开心。”又摇头,“但要是姐姐不开心,那我也不开心。”
“还是阿昴最好。”金玉钏笑着,静静将鱼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