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简英杰都带着几个仆从赶着马车来到金玉钏的宅门前,搬下来几大箱子礼品,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都是外面看都看不到的好东西。
其中有一件红色的寝衣,据说是天蚕丝制成的,柔滑轻盈,珍贵无比,一共两件,另一件男款的,送去了简星阑府上。
简英杰向金玉钏行了礼,喜上眉梢,说:“族长让英杰将这些礼物送来给祖上,还望祖上不嫌弃。”
金玉钏心里怪怪的,“这又不是成婚,送什么聘礼?”
“不是聘礼,只是族长感念祖上大恩,一点小小的孝心。”简英杰说得铿锵有力,说着还行了大礼,“英杰代简氏一门拜谢祖上大恩。”
金玉钏已经无语了,觉得自己可能要去给河神当新娘了,当过之后就回不来了,马上要舍身取义了。
送走了简英杰,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躲开了众人,去了简星阑的府上。
简星阑还是在书楼里,正站在书架上,够高处的一本书,可那架子实在太高了,他踩着梯子也够不到。金玉钏一跃而上,帮他把书拿下来,丢给他。
简星阑接住书,俊朗的眉眼皆是一展,笑道:“族长的大礼送到了?”
金玉钏脸上一红,“简祖上把我当什么了?”
“当然是我简家的祖宗奶奶。”简星阑拍了拍书封上的灰,薄薄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跃着,将他的眉眼晕得出尘绝艳,“恨不得将你供起来。”
金玉钏坐在他的太师椅上,脚翘在桌子上,晃来晃去,“我倒是有种千年前被家里逼婚的感觉,只不过这一回,你们简家终于不嫌弃我了,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呐。”
简星阑将她的脚从桌上挪开,抽出下面一张纸,神色自若地开始翻书抄录,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完全没有要与她商量这件事,她顿时有些恼火,起身将他手里的毛笔抽了去。
“简星阑,我都来你家找你了,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说?”
简星阑抬头,“我同意。”
这么简单直接,倒把金玉钏整不会了,拿着笔结结巴巴,“你就不反抗反抗?当工具人什么的,多没人权?”
“我反抗什么?”简星阑看着她,反问道,“我娘子要与我同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反抗什么?”
金玉钏有点生气,“你明知道外面那些人想让你我同房,为的是什么!他们根本不管你我的死活,只想我们两个躺在一起,最好三年抱俩,保佑全族富贵顺遂。你难道就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像两个任人摆弄的泥人木偶吗?没人在乎你我怎么想的……”
“我在乎的。”简星阑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微光,起身温柔地抱了她一下,“我在乎你是怎么想的,所以一直不敢去见你,想要准备一份,能让你开心的礼物。”
金玉钏愣了一下,就见简星阑将一直在抄录的纸张拿了起来,轻轻吹干墨迹,递到她面前,“我最近翻找了两族的年志,将与你母亲和妹妹玉簪有关的事情抄录了下来,里面有提到玉簪出嫁的场景,我想你应该想知道……”
话未说完,金玉钏眼圈已红了,不敢相信地盯着他手中的纸张,薄薄的纸张就在他纤长的手指间,明明是普通的一页纸,在她眼中却如如来宝册一样珍贵。
“玉簪出嫁了?”她哽咽起来,双手接过那页纸,细细看起来,玉簪出嫁那一段十分长,看得出是从许多不同的年志中抄录的,很细碎,但是很详尽,嫁去了何处,婆家是什么人家,相公人品样貌,出嫁当日穿着……等等,等等……
金玉钏边看边唠叨,好像她当时就在场:
“嫁去了湖州?怎么说了这么远的婆家,金和田是不是喝多酒昏头了,我母亲竟也舍得?”
“哦,这周生确实曾租住过我家闲置的院子,人品样貌都极好,玉簪似乎很中意他……考上了功名,力排众议娶了我家玉簪……这些族中叔父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周生落魄时不见他们人在哪?周生考取功名做了官,他们反倒蹦跶出来了。”
“嫁衣上绣一双文鸟……玉簪喜欢文鸟多情,不喜鸳鸯,想要嫁衣绣文鸟,但她胆子小又爱脸红,不敢跟母亲说,还是我告诉母亲的。”
“母亲很高兴……”
“十里红妆……婚后美满,生了一对双生儿,周生舍不得她再受苦,没再生育……活了九十一岁,儿孙绕膝,寿终正寝……”
上面还记载了一些,她母亲的事情,包括病逝的日子。
金玉钏细细看完,用帕子捂住眼睛,哭了起来,“我终于知道,她们二人的忌日了。”
简星阑将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总说不喜现如今的金家与简家,觉得今日他们的种种错处都是自己的责任,是金蟾之力将他们都养废了。可金蟾之力也庇护你我父母兄弟姐妹过得平安顺遂,这样一想,你总该少责怪自己一些了吧?”
“总算有些用处。”金玉钏抹了抹眼泪,抬头冲简星阑挤出一个笑容来,“谢谢你,简星阑,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了。”
简星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笑容轻松了许多,“你开心就好,否则,我真怕十五那日,你一生气,谋杀亲夫。”
这话虽是玩笑,但金玉钏还是听出了简星阑的担忧,他果然是在担心她被迫同房,会一直闷闷不乐郁结在心。
细细想来,简星阑确实很习惯为她着想。还在秦夫子学堂里读书的时候,她经常不想去上课,为了让夫子将她赶走,故意捣乱,当时想,大不了被打一顿手板,夫子还没发难,简星阑先一步站起来说受不了这样的同窗,影响自己的学业,将她推出了学堂大门。
后来,夫子罚她抄写《论语》百遍,他大半夜跑去她的书房帮着抄写,嘴上说不想明日交不上,在学堂里听她吵闹,其实还是怕她被打吧?秦夫子的戒尺可是泡了药酒的,虽不伤筋骨,可是实在太疼了,疼得人魂都飞去九霄外了。
时过千年,这世间早已没有半分她熟悉的痕迹,唯有简星阑,一直在她身边,从没有半分改变。
她突然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瓮声瓮气喃喃:“简星阑,幸好还有你陪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在这个地方熬下去。”
这一抱太突然了,简星阑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半晌没动,呼吸也跟着不甚顺畅了,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她埋在自己胸前的脸颊是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他弯起唇角笑起来,珍视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我当然会陪着你,只要你愿意,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
金玉钏不是个爱流眼泪的人,金和田都背后偷偷说过她铁石心肠,但今日不知为何,她又落泪了,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烫得他心口突突直跳。
他想要紧拥她,想要亲吻她,想要在她耳边说一千遍一万遍“糯糯,我爱你”。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站着,轻抚着她的头发,陪着她度过这个漫长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