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路程、时间,他们都是算好的,让你连找帮手的时间都没有。”金玉钏恨得咬牙切齿,又庆幸解药是真的,久安性命无忧,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问娥姐,“哪个码头?我现在就去找简桐,把秘方要回来。程教习,给我套马……”
娥姐死死抓住了金玉钏的胳膊,“金小姐,不必了!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但是不必了……我怕……”她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就算要回来,简桐还会想办法抢,他们还会伤心久安……万一下一次久安……真得出了什么事……我很怕……听到久安中毒的那一刻,我就怕得要死……什么都不重要了……秘方没有那么重要,铺子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久安好好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被哭声哽住了,再说不出一个字。
金玉钏眼眶红了,她回身轻抚了下娥姐的胳膊,“好,我知道了。不去追了,不去追就是了。”
娥姐这才放心地坐回床头,静静看着久安渐渐恢复正常的脸庞,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仿佛这世上只剩下她和久安,身边的人和事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金玉钏拉着还在抹泪的程教习退出了房间,先是安抚了他一通,然后让他去将外院的张氏夫妻送官,只要他们在堂上供出受人胁迫,应该不至于判死罪。
可程教习走到外院没多久就又回来了,看着金玉钏摇摇头,“张婆子在石头上碰死了,张老头也跟着上吊了。他二人在程家做了半辈子工,是看着久安长大的……程某打算买两幅好棺材将他们二人厚葬,也算是主仆一场。”
金玉钏静默良久,有些自责刚才没有将二人妥善安置,可再一想,二人自责,一心求死,救了一次也救不了两次,即便到了牢里,想死也是十分容易的。
只是这样一来,就没人能指证简桐简京了。
她皱着眉对程教习说:“你先去安排张家二老的身后事,好好安抚他的家人,他们也是无辜受难。”说着解下自己的钱袋,塞到程教习手上,“我怕简桐报复张家人,让他们带着银子离开吧,离开宣城买块地,好好生活。”
程教习接过钱袋,向金玉钏深深鞠躬,“小姐慈悲。”
“慈悲什么慈悲?”金玉钏自嘲地笑了一声,“若不是我极力怂恿娥姐打官司,赢了简桐,他也不至于下这个狠手,害了两条性命。”
“那是简桐作恶,跟小姐何干?”程教习为金玉钏辩白,“小姐侠义心肠,程某和久安一直都十分佩服。”
侠义真得是好事吗?
金玉钏已经不知道了,她只知道一定不能放过简桐,没有人能够做了恶,还不受惩罚,能够轻轻松松离开,世上没有这个道理。
她吩咐程教习,“教习去请个郎中来给久安把把脉,开几幅滋补的方子。再借匹马好马给我。”
“小姐要去追简桐?”程教习担忧道:“怕已经晚了,那帮人在码头拿上秘方,即刻上了船,此刻怕已经出了宣城,进入通州了。”
金玉钏摇摇头,“我不追他们,我去找简钰。”
程教习亲养的宝马果然与众不同,不消片刻便到了简星阑府上,金玉钏等不及通报,直接闯了进去,将简星阑从书堆里拽出来,两人骑上马,去了码头。
一路上,金玉钏跟简星阑叙述了简桐利用张婆子给久安下毒,逼迫娥姐交出秘方之事,简星阑听了略一沉吟,说:“他们大约是要直接走水路上京,到了皇城,盘桓几日将布匹按照秘方染出来,刚好赶上太后千秋寿诞。一旦太后凤心大悦,大内的那些人就会帮着他一起将杀人夺方的事情掩盖过去,到时候即便是告到御前,皇上碍于孝心也是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
两人站在码头,看着已然恢复平静的水面,内心被愤怒填满,早已掀起了波涛骇浪。
“人力已无法惩罚他们了。”金玉钏看着简星阑,“不知天意如何?”
“天意自有天知。”简星阑说着指着平静的河面,“我仅能告知上天,乘船远去的二人,已非我族子孙,金蟾之力不再庇佑他们平安顺遂。”
金玉钏握住他的手指,“你我同心。”
天上一阵闪电滑过,隐隐雷声藏在云里,响了一阵便远去了。
***
当晚,简星阑正准备休息,就听简英杰在门外急急敲门,“祖上,祖上,出大事了。”
简星阑打开门,就见门外简英杰一头大汗,喘着粗气焦急道:“祖上,族长来了,在外院。说是简京长老带贡品上京,船行至通州关时突遭雷劈,断成了两节,船夫熟悉水性没什么伤亡,只是简桐淹死了,尸身已经打捞上岸正在往回运。简京长老目前下落不明。族长请您过去商议……”
“不必了。”简英杰话未说,就被简星阑打断了,“你去告诉族长,身后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一一向我禀告。”
“不是身后事……”简英杰急道:“族长知道祖上已经休息,告诉英杰一定要跟祖上言明,是有关乎全族存亡的大事,要向祖上赐教。”
简星阑朝身后屏风处看了一眼,略一沉思方才点头,“我去书楼见他。”
简英杰应声去了。
金玉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秀眉拧着,表情复杂,“若简桐堂审之后,能收手,没做出绑架害人的坏事,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
“自作孽不可活。”简星阑倒是很平静,“你我说好只看天意,大约天意如此。”说着,他指了指外面,“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在这睡下吧,我睡在书楼。”
“谁要睡你这里?”金玉钏瞪他一眼,“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消息,现在消息来了,我当然要走。”说着,翻墙出去,熟门熟路翻上院墙,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简星阑看着她猫一样灵巧的背影笑了笑,关上窗户,推门去了书楼。
简子旬族长听到简京简桐夜船出事时,已经睡下了,听报信人说了事情经过,船遭雷劈成两半,立刻联想到了金家被雷劈死的纨绔,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赶忙起身,唤人备车来到简星阑府上。
在书楼中惶恐地等了一会,书楼大门打开,简星阑走进来,简子旬正要行礼,被简星阑拦住了,开门见山问:“族长,有话问我?”
简子旬额头上冒出薄薄冷汗,斟酌半天字句,才犹豫着开口,“简京简桐遇见的事,老朽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他们乘坐的船是简家船厂自产的商船,十分结实,按理说不应该那么容易断裂。而且这两日都是晴天,夜中也无雨,这雷……”
“族长猜得不错,确实如那日在金族长宅邸里一样,我与玉钏禀告上天,他二人不再是我族子孙,我不愿他二人在仗着金蟾庇护为非作歹。”简星阑懒得再绕弯子,再说这些事让族长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即便今日瞒过去,日后也早晚知道,“我和玉钏确实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一开始我们也不知,是发生了这诸多风波后慢慢才知晓的。而且,我二人,也有共识,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乱用此力。”
简子旬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静默良久,方才微微叹息,“金蟾之力庇佑我族千年,此时让祖上醒来,又带有如此神力,大约也是上天的安排,希望祖上能用此力拨乱反正,让简家不至于成为万恶之地。”
简星阑看着简子旬,目光中有一丝冷意,“族长觉得上天是希望我拨乱反正,还是希望我将简氏一族全部毁去?”
简子旬顿时惶恐起来,“祖上何出此言?”
简星阑笑了笑,“简京一直在谋划之事,族长当真不知?”
简子旬看着面前青年俊美的笑颜,顿时汗如雨下,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是老朽糊涂。老朽知道简京一直跟薛总管有联络,也知道他试图用苏娘子的染布秘法去讨好太后,老朽只是想……只是想……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来,没想到,他能如此极端,竟害人性命。”
“你是想,简京若能重新讨好太后,我简氏一族也能跟着得些好处,日后大内那边也算是说得上话。”简星阑拿起桌上的茶盏在手上把玩,“即便是败了,就舍了简京去,那也没什么,我族中人才辈出,总还有后来人……可族长怕是万万没想到,这根本不是舍一个简京能平复的事。”
“老朽糊涂,老朽该死……”简子旬悔恨不已,长匐在地,“万万没想到那简京胆大包天,事情未成,就已将此秘法改了姓名,名为‘龙凤染’,写入贺寿帖让薛总管带着先一步回京了,此事一出,简氏一族欺君之罪算是做实了,太后一次两次被简氏欺辱,必定大怒,简氏一族要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简星阑将茶盏放回茶盘里,起身将简子旬扶了起来,冲他微微一笑,极为温柔,“大祸临头便大祸临头吧,简氏一族顺遂了那么久,也该尝尝天塌下来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