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钏并没有跟金显银与金信正面交锋,她让金元宝婆婆给金显银带去了一句话。
“银子和孙子,你只能选一样。”
起初金显银并不知这是何意,但很快他便明白了。
先是大儿子经营的古董铺子糟了鼠患,价值千金的瓷器被乱窜的老鼠撞落地下,摔成一地碎瓷片。百年前的书画被啃咬得破烂不堪。值夜的五个家丁清早在库房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想着东家来了也是一死,索性心一横,撬了密室的门,卷了店里的镇店之宝,千年之久的昌朝鎏金凤冠,逃之夭夭。
宝库一样的一家店铺,一夜之间几乎成了一文不值之地。
金显银那晚留宿在新纳的小妾房中,小妾功夫了得,他感觉自己焕发了第二春,正春风得意之时,大儿子大儿媳在房门外哭哭啼啼。
等他黑着脸听完大儿子的哭诉,心中惊慌,忙穿戴好,去了店里,看那一地的狼藉,半晌没说话,额上冷汗直冒,半晌没说话,有安慰自己,许是意外,随后让家里的账房去公帐上拿了银子安抚大儿子大儿媳。
大儿媳心疼她那一地的碎瓷,即便是拿了银子依旧心有不忿,私下里抱怨:“我看就是三房的那个宝贝疙瘩烧死了人,惹恼了祖宗,祖宗才降罪下来。可祖宗也忒是非不分,三房的犯法,怎连累到了我们大房?”
大儿子和二儿子是金显银的原配所生,外祖家无财无势,在家里虽居长,但却并不受重视。三儿子才是如今金显银后宅的女主人所生,金信便是这三房的孙子,这家真正的心头肉,宝贝疙瘩。
是问,金显银怎么舍得将这心头肉割出去?他当初带着金信在薛公公面前露脸,给薛公公办事,也是有意想带着孙子爬上皇城贵人之路。谁能想到,贵人的日子还没过上,先惹了这样的祸?
金碧玺风风火火跑进金玉钏的小院,献宝一样将金显银家里的糟乱,添油加醋细细说了一通,金玉钏正在吃晚餐,小圆桌的另一端坐着简星阑和阿昴,像极了一家三口。
简星阑悠然自得地放下碗筷,用温热的湿巾擦了擦手,轻挽起袖子,给金玉钏盛了碗汤,又拍了拍正狼吞虎咽的阿昴的头,提醒他:“小心鱼刺。”说着将他的碗拿过来,将那一大块鱼肉上的刺剃干净了,才还给他。做完这一切才抬头问金碧玺:“金信现在何处?”
“没找到。”金碧玺摇头,他还没吃饭呢,看着阿昴一碗雪白的鱼肉就眼馋,“估计被金显银那老头藏起来了。
金玉钏喝着碗里热腾腾的冬笋火腿鸡汤,若有所思说:“他家底厚,想来这点打击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展开上面记录着金显银家的所有产业,她将纸张铺在桌子上,点了下其中一行字,“要下点猛药才行,你说呢?简星阑。”
简星阑看了眼金玉钏点到的那行字,瞬间笑了,漆黑的眸子看向金玉钏,其中满是星光,“为夫觉得甚好。”
***
金显银咬牙吞下了损失,不许家人声张古董铺子的事,还未喘上一口气二儿子打理的银铺也出了事,银库里的银子平白变成了铅块,存了银子的客人又不知怎么都听到了风声,全部围堵在铺子门口,要兑银子。
这下子乱了套了,二儿子无头苍蝇般跑去金显银面前求助,被金显银一顿臭骂,骂他吃酒吃昏了头,银子怎么会变成铅块?
二儿子也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被父亲一顿臭骂十分委屈,便也跟着吼起来:“这种事怎能胡说?父亲不信,自去银库看了便知!”
金显银坐着马车去了银库,果然看到一箱箱亮闪闪的银子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铅块,吓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两眼发直不停念叨:“妖孽!果然是妖孽!留不得,那两人留不得!”
嘟囔着,跌跌撞撞去了城中一处隐秘的宅院,叩响铜环,被一青衣仆从引进院子,廊下一位面白无须的老者正在逗着画眉,见他哭丧着脸进来,眉毛挑来挑表情颇为不耐烦:“金长老这是怎么了?”
金显银将家中的事与那位老者说了,说完忽地跪下:“薛公公可不能不管我家信儿,他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太后千岁。”
“金简两家还真是成也祖宗,败也祖宗,看来不除了祖宗,你们也难为太后所用。”薛公公眼中射出阴冷的光芒,俯身将金显银扶了起来,“长老莫急,太后千岁怎会见死不救?只是你家金信到底是没斩草除根,导致沈无名落入了夜䝞之手,城外的几队人马都没能拦住他上京的路。咱家担心近日朝堂上会有变动,为了不给太后千岁添乱,咱们且先忍着,你家祖宗要金信,就先给他,左不过进趟大牢,过几日就放出来。”
“公公说得可是真得?”金显银面上似是不信,“现如今的衙门可不是当初的衙门了,那苏城阳难缠得很,老朽只怕进容易,出来难。”
薛公公一声冷哼,“那夜䝞不过皇上鹰犬,等太后千岁料理了主子,鹰犬焉有存活之处?长老莫要糊涂了,要成大业,怎能如此鼠目寸光?”
金显银见薛公公发怒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应着是退了出来。
可即便有薛公公的保证,金显银还是舍不得孙子,再加上夫人哭哭啼啼,他便只能咬牙先忍着。
除夕将近,金玉钏的小院子也开始装饰起来了,外院的婆子们带着丫鬟将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四处洁净如新,透着股皂角的香气。刘婶子早几天就开始准备饺子馅,猪、牛、羊、河鲜各准备了不少,厨房里时不时就传来一阵节奏感十足“咚咚咚”,那便是刘婶子亲自剁肉馅的声响。
内院里,简星阑让人搬了张桌子放在那颗梨花树下,铺开了红纸,磨墨写春联。金玉钏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正看阿昴练刀,鼻翼间充斥着皂荚香、鲜肉腥气、墨香、暖阳下的汗水味,种种气味融合在一起,让周围的一切也跟着鲜活了起来。
她正心情舒畅,简星阑提笔写了一个横批“春回燕归”,四个字,一气呵成,飘若浮云,矫若游龙。
他端详了一会儿,觉得满意,抬起头看金玉钏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样子只觉得她像只慵懒的小猫,十分好看,就将对联丢开了,重新铺开了一张纸,一笔一笔细细描画她的身段眉眼。每描一笔便如猫爪一样,心痒难耐,但碍于阿昴也在,难以上前一亲芳泽,只能将心里的渴望全部倾注于画中,画得极为投入。
简英杰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祖宗打着写春联的旗号在给心上人画相,她早已见怪不怪,行礼后将金显银去见薛公公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说:“还是祖上英明,逼着金显银去找宫里那位,不然还真找不到他的踪迹。只是那位……可需要处理?”
“宫里的是贵人,自然要好生招待,派些人盯紧点。”简星阑手上不停,正勾画美人黑缎般的长发,“他见什么人,去过哪里,都要一一报给我听。”
简英杰应:“是。”又去看阿昴练刀,笑着称赞道:“阿昴进益不少。”
简英杰武功不差,能被她夸奖,阿昴十分开心,红着小脸,武着刀喊:“谢谢英杰姐姐。”
阿昴进步,金玉钏也挺开心,特许他今日可以少练半个时辰,阿昴停下手,欢呼着蹦蹦跳跳去拉简英杰的手,问:“碧玺哥哥说他新得了两只八哥,什么话都会说,特别好玩儿。英杰姐姐有空了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碧玺哥哥那看八哥?”
“是吗?他还有空玩儿八哥?”简英杰咬了咬后槽牙。金信这一档子事,连带着要查的事情太多了,她每日忙得团团转,按理说金碧玺也应该忙得很才对,怎就如此清闲?“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姐姐刚好有话想对你的碧玺哥哥说。”
还想玩儿八哥?美死你了,老娘累得半死,你也别想躲清闲,给老娘出去干活,否则,不管是八哥的毛,还是你的毛,通通拔光!
说着微笑着牵着阿昴的手出去了。
金玉钏又从袖子里拿出了她的清单,皱眉在院子里踱步,“这回动哪家铺子好呢?”
简星阑画完她的樱桃小口,见人都出去,远门也关上,院里只剩下他二人,就走过去,在她的脸颊边亲了一下,眼中满是柔情蜜意,笑道:“自然是动他的心肝宝贝。”
***
金显银最为宠爱的儿孙,除了金信便是他的第三子金翰音。金翰音从小聪慧,读书、抚琴、作诗在同龄人中都出类拔萃,让他这个亲爹出尽风头。成年后,金翰音更是创办了宣城最大的乐器坊,名为“天籁阁”。
“天籁阁”买卖上好的乐器,一把古琴价值千金,城中风雅之士皆以能拥有“天籁阁”的乐器为荣。
然而“天籁阁”中所有的乐器突然都像是哑了嗓子的歌姬,弹不出音来了。
如此妖异之象,不止吓坏了阁中的客人,金翰音更是吓得当场昏死了过去,醒来后直奔金显银的府邸,求他不要再与祖宗为敌,否则便要自尽,并咬牙道:“信儿藏去了哪里?您老不舍得送他去衙门,便让儿子当这大义灭亲之人。”
金显银气得跳脚:“信儿是你亲儿子,你怎能如此狠心?”
金翰音已经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了,冲着父亲怒斥:“父亲糊涂,想想之前的金明光、简京,祖宗一次次警示,已经算是开恩了,若父亲还是执迷不悟,等着信儿的恐怕就只有一道天雷了。”
听到这里金显银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当日下午金显银亲自押了金信送去了衙门。
苏城阳这个知府不在,但衙门里还有五位同知,分管着钱粮、漕运、刑狱等诸项事务,可代权知府事,衙门一切运转如常。
负责刑狱的黎同知接了自首状,并且立刻给苏城阳飞鸽传书:烧毁无名巷民宅,致使沈柳氏身亡的首犯金信已自首。
皇城脚下处处暗哨,苏城阳正在一处院子里赏月,看完鸽子传来的消息,忍不住笑着赞叹,“不愧是糯糯小姐。”
赞完想起心上人娇美面容,又忍不住惆怅起来,托腮看着对月叹气:“也不知糯糯小姐现在在做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便是这个滋味。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