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火头兵在营前空地中燃起了篝火,火上架着两头肥羊,又拉来一车的酒,操练了一天的军士们围坐在篝火旁,喝酒吃肉。
简星阑听到了喧闹声,将门关上,本想躲个清净,就听敲门声“咚咚”作响,震耳欲聋,木头做的房门在蛮力下颤颤巍巍,眼见着就要阵亡了。为了晚上有门挡风,简星阑放下书,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服饰也是个佐领,只不过一套官服穿得歪七扭八,一张黑脸长得也吓人,铜铃般的大眼瞪着简星阑,一张大嘴咧到了耳后根,“你就是简家的那个小白脸?长得是好,配得上俺大侄女。”
简星阑看过画册,对这位印象还挺深刻,尉迟觉旗下的佐领钱豹,他与孙业昌一样,跟了尉迟觉几十年了,与尉迟觉情同兄弟,平时也是兄弟相称。他口中的大侄女,不用说,必是尉迟妙竹了。
“钱佐领找在下可有事?”简星阑问。
钱豹子咧嘴大笑,“有事,有事,找你喝酒。”说着也不等简星阑答应,已伸手将他从房内拖了出来,沙包大的拳头,那蛮力跟熊彪子有得一拼,简星阑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拎”到了篝火前。
篝火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军士,看见钱豹子拖着简星阑过来,纷纷起哄:
“钱爷还真把咱们姑爷给叫来了……”
“姑爷,今晚不喝完这一坛子,可别想走。”
“就是,想娶俺们大小姐,得先过俺们这关。”
众人哄堂大笑,火光张一张张黝黑的脸,看起来生动又真诚。简星阑被他们感染了,索性也放开了,端过钱豹子递过来的一大海碗酒,一饮而尽。
他酒量不错,一碗酒不算什么,喝完将碗递回去,立刻又有一碗递了过来,大家扯着嗓子起哄:“姑爷来晚了,应当自罚三碗。”
简星阑无奈只好接过第二碗,还没喝呢,海碗就被旁人夺了去。
“你们这群泼皮,就是这样待客的?”尉迟妙竹还穿着下午那套男装,端着酒碗,瞪着众人,“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们似的,喝酒如牛饮,人家读书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粗野的喝法?要喝也是我替他喝。”
说着一仰脖子,一碗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灌完将碗摔了,对着众人半真半假威胁道:“谁再敢灌他酒,小心我抽谁。”又指着钱豹,“二叔,你也不许灌!”
钱豹子摸摸鼻子,憨憨一笑,“不灌不灌,你说不让灌,俺也不敢灌。”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纷纷起哄:
“大小姐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护短了?”
“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咱大小姐是有了相公,忘了兄弟。”
“你看你长这熊样,还不如人家简公子一根手指头好看,要能忘我也忘,现在就忘!”
“滚你娘的刘三,你长得好看,你那脸跟山里熊瞎子似的,你好看?”
……
众人哄闹成一团,尉迟妙竹趁机将简星阑拉到了僻静的角落里,跟几个比较害羞安静的军士们坐在一起,那几个军士看见尉迟妙竹挤过来坐,紧张得全身僵硬,脸涨得通红,只会埋头喝酒。
“多谢尉迟小姐替我解围。”简星阑向尉迟妙竹道谢。
“本来就是他们话太多了。”尉迟妙竹说着,对火头兵喊了声:“拿两个像样点的酒杯来。”
火头兵拿来了杯子来,尉迟妙竹为简星阑斟酒,自己拿了另外一杯,与他酒杯轻轻一碰,“兄弟们在军营里没规矩惯了,说话确实随意些,这杯算是妙竹替兄弟们向简公子致歉了。”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在下身在军营就该入乡随俗,也随意一些,尉迟小姐不必客气。”简星阑也饮了酒,心里想着,他家金玉钏若是见了尉迟妙竹还不知道有多羡慕呢,从小出生在军营,每天都与当兵的厮混,大声说话大碗喝酒,简直就是金玉钏理想中的生活。想着,笑了笑,“若是我那心上人在这里,定会十分羡慕尉迟小姐。”
“为何羡慕我?”尉迟妙竹抬头,一边说话,一边接过火头兵递来的一条烤得吱吱冒油得羊腿,用小刀将羊腿上的肉片下来,放在瓷盘中,放在简星阑面前,“平常姑娘家,哪里会羡慕我这种粗野的生活?”
“她可不是寻常姑娘。”提到金玉钏,简星阑乌黑的眸中全是笑意,“他是我见过的,最豁达最勇敢无畏的姑娘。在我们长大的那个地方,人人都认识她,我顺从家中安排每日在学堂枯坐时,她就已经能撸起袖子与一桌大人讨价还价,签契约做生意了。”
“商贾家的姑娘。有意思。”尉迟妙竹因着简星阑的描述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竞争对手产生了兴趣,“下次介绍给妙竹认识一下吧,妙竹也想看看自己的对手是个什么样子。”
简星阑无语了。
按照逻辑,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大谈心上人,应该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绝才对,怎就“对手”了?他又不是在介绍“场上选手”。
正当简星阑想着要不要再说直接点,就听身后有人唤他:“公子,借一步说话。”
这声音耳熟得让简星阑心中一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猛地回头,竟真看到了金玉钏。
金玉钏穿着一身简家小厮的男装,笑嘻嘻地正看着他,见他一脸惊讶,忙垂首帖耳,一副狗腿样,讨好道:“公子莫生气,小人有话要说,请移步……”
不等金玉钏说完,简星阑已跳起来,提着她的衣领,快步带着她回了营房。
将她丢进房内,关上营房的门,简星阑再也控制不住,匪夷所思地围着她转了三圈,上上下下打量,左思右想,也不知她是如何混进来的,“你身上这套是简家银库小厮的衣服,可临行前我特意看了,小厮里没有你,难道路上偷换的?”
“你真聪明。”金玉钏怕他生气,将自己撵回去,上前去给他捏肩捶腿,满脸堆笑,“我与那个叫小德子的说好了,藏在前门桥桥柱子后面等他,过桥的时候换人,神不知鬼不觉。”
“我骑马走在前面看不见也就罢了,账房就走在你们身边,怎会没看见?”简星阑黑着脸问。
金玉钏“嘿嘿”一笑。
简星阑瞬间明白了,咬牙道:“那老贼也被你收买了?”
“简先生的侄女是碧玺家姑姑女婿表哥家的媳妇。”金玉钏脸上不见一丝愧意,嘻嘻笑道:“都是一家人,他老人家当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当然了,如果再加一包稀罕的雪烟丝,那他老人的眼神就更不好使了。”
简星阑懒得再与她理论,左右人已经进来了,再赶走也不现实,干脆接受现实,反正他也十分想她,就伸手将她搂在怀里,问:“你刚才叫我,可是因为看旁人叫我姑爷,又见我与尉迟妙竹坐在一起,生气了?”
“那倒没有。”金玉钏果不其然摇了摇头,还颇为自豪,“我没那么无聊,当兵的起个哄,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而且人家尉迟小姐也没说要嫁给你,人家不也阻止当兵的起哄了吗?你别自作多情。”
简星阑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怀里这个人,看着是个可人,做生意搞小动作脑子滑顺的很,一涉及到男女之事上,就是块石头,还是悬崖边上那种巨石,所有玲珑心都堵得严严实实,一点出气的地方都不给留。
“我确实不该自作多情。”简星阑咬牙切齿笑道,“合该顺着美人意才好,反正我家夫人是个傻子。”
金玉钏这才听出不对劲来,狐疑地看着他,“尉迟小姐真对你有意思?”
“倒也没有明说。”金玉钏这么一问,简星阑又紧张起来了,怕她不生气,又怕她真生气,斟酌着说:“就是说想认识你一下,见见自己的对手……”说着用眼睛偷瞄她的表情,见她秀眉皱了起来,立刻将她抱紧了,信誓旦旦道:“是我错了,该将话说绝一些……”
哪知金玉钏不但不气,反倒推了他一把,庆幸地连声道:“幸好你没把话说得那么绝!幸好,幸好,还有回旋余地……”
简星阑被她推了一个踉跄,俊脸上满是问号,“什么幸好?”
“你们不是要去天地村吗?我也想去。但是现在只有尉迟妙竹能与天地村联系,你能不能去求求她,让她给村里写信的时候顺便加一个人?我们金家也愿意赞助武器给军里的。”金玉钏讨好地双手合十,眼带祈求,“她若不肯,你就抛几个媚眼,使些手段……美人计里都写着呢,你熟读兵书,应该比我懂。”
简星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这就是你要说的事?”
“求你了,求你了。”金玉钏凑过来,捧起他的脸,连亲了两口,“那可是天地村,哪个习武之人不想去天地村见识见识?你要是能将这事办成,我今晚就……”说着对着他猛眨眼,眨得眼睛都要抽筋了。
简星阑声音不觉中哑了几分,“所以为了驱使我去对别人用美人计,你在对我用美人计?”
金玉钏捏着嗓子娇滴滴道:“对呀对呀,行不行嘛?”
简星阑乌眸中泛起一点红,呼吸凝滞了一瞬,捧住她的脸,“那我得先收个定金。”
说着倾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