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姐话刚说完,苏城阳还未来得及有反应,简桐就先跳了起来,指着娥姐的鼻子骂道:“你个棺材瓤子,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买通食客陷害过张老头?有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诬告。知府大人,在下要告这个苏娥诬告,损坏在下的名誉……”
娥姐分毫不让,“我吃过老张头的火烧,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我就是证据。石榴街所有的商户伙计都吃过他打的火烧,都活得好好的,大家都是证据。”
“那也不算数,可能你们吃的刚好没毒而已……”简桐跳起来争辩。
堂上吵成一团,苏城阳一拍惊堂木,“好了好了,老张头的事情先放一边,苏娥你若是要补充,下了堂去找师爷,今日先审理状纸上写的部分。”说着,他将目光转向简桐,语气明显谄媚了起来,“简掌柜的,对状纸上所说的话,可认呐?”
“不认!没有的事!”简桐嘴硬,“当初签署这个契约,完全是因为苏娥一介女流被人欺负看不过去,完全是因为在下的侠义心肠,怎知当日的侠义能为今日埋下这样的祸端?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苏城阳也与他一起摆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痛心疾首完了又问:“那状纸上说,简掌柜的以二两银子卖了苏娥铺子里名为‘蟾宫’的新衣样式,连同新衣所需布料的染治秘法也一同卖了?而且布料和新衣又都搬到了您的铺子里,您看,这……就容易让人误会……”
对于这一点,简桐倒承认得非常磊落,“没什么好误会的,我卖了之后又买回来了,两桩买卖都有契约和证人在,正规买卖,手续齐全,合法合规,知府大人可以查验。”说着让人将准备好的买卖契约书已经证人签字画押等等文书,一一呈上。
简桐反问苏城阳,“简某卖蟾宫也有契约书可依,也是合法买卖,知府大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手续确实很齐全,而且挑不出错漏来,苏城阳的师爷看了都忍不住赞一声行家。
只是这事有多离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再明显不过的钻律法空子的欺诈了,偏生按照律法,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苏城阳一时语塞,娥姐气得连说:“无耻。”
简星阑上前一步,拱手打破了僵局:“知府大人,此一系列买卖虽然合理合规,但是都建立最初的代理契约合法成立的前提下的,若能够证明此契约在商谈画押期间存在欺诈情节,契约当作废,那么后面的一系列买卖便就都是抢劫。”
苏城阳点头,“这是自然。”说着,他拿起了,娥姐提供的与简桐签署的代理合约的手抄版,“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份契约存在欺诈?”
简星阑将程久安在蒲县调查出的实情,农户夫妻的口供,苏家族长伪造外人身份,导致苏掌柜的过继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还有族长写认罪书时,遭人杀害,如此种种,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他本就中过状元的,才情极好,又喜爱那些外人看来繁琐难懂的条文,再加上口才好,再庞杂的事情,经他叙述都变得通俗易懂,且充满了戏剧效果,听得人忍不住想要抚掌赞一声好。
堂上众人都听得入神,娥姐是直到此时才直到程久安是受了伤,而非染了风寒,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金玉钏忙上前扶住了她,并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已经派了最好的郎中过去跟随照料,久安定会平安无事,娥姐不要担心,先过了眼前这关。”
娥姐这才打起精神来,站直了身子,朝金玉钏感激地点了点头。
就连简桐都听呆了,直到苏城阳询问他,“简掌柜,劫杀族长,毁灭证据,此事你可知晓?”
简桐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猛一梗脖子,“不,在下不知……是……是他们信口开河,全无证据……”
简星阑将苏家族长的认罪书从袖中取出,“证据是有的,此乃程久安在贼人刀下拼死抢下的认罪书。”
简桐脸色一白,忍不住愕然道:“怎会有认罪书,明明……”说了一半,方觉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
苏城阳接过认罪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面露难色,“倒是写得翔实,但没有签字画押,即便送去吏部大堂,也很难认定为证据……”
“哈哈哈哈,原来没有签字画押……”简桐冲着简星阑与娥姐大笑起来,“没有签字画押不算证据,稚子小儿都知道……”
“除非……”简星阑看苏城阳,“对笔迹。朝廷有认证的文书官,对笔迹一行颇有研究,若有文书官的认定,即便没有签字画押也能当作证据。”
简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大喊:“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界,上哪里找文书官?难不成快马送去都城吏部?”
“倒是不用……”简星阑冲着堂上苏城阳拱了拱手,“苏大人来宣城之前,就曾通过文书官考核,完全可以做笔迹鉴定。”
这太让人意外了,不止是简桐,就连金玉钏都惊讶了,所有人都抬头看向苏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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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苏城阳似乎才刚想到此事一般,一拍脑门,“还真是。本官才疏学浅,家境又贫寒,想着文书官好歹也是正六品文官,也是铁饭碗,总比回乡强就去参加了考试,谁曾想就通过了,哎呀,造化弄人呐。”
简桐活见鬼一样盯着苏城阳,连避讳都忘记了,脱口而出,“知府大人可别忘了,这里是宣城,我是简家人,我表哥可是简家的长老简京……”
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即便是金玉钏都知道这是有违律法的,兴奋地对苏城阳道:“知府大人,他在堂上这么说话,是大不敬,是威胁……”又拍了拍简星阑,“快,快念几条律法条文,那什么什么当堂威胁朝廷命管,要判几年?”
简星阑施施然抬了抬眉,“公堂之上,凡对主审官员出言不逊者,按情节严重程度,罚杖刑三十棍到八十棍不等。若有威胁或者意图对主审官员行凶者,可当庭击杀……”
简桐冷汗冒了出来。
金玉钏火上浇油,“知府大人,他刚才那是威胁呀,威胁您若是敢行驶文书官的职责,就要让您在宣城呆不下去了,再说直接一点,他是要杀人……”
“没有,没有,在下没有那个意思……你,住口……”简桐吓得够呛,连对苏城阳作揖,又指着金玉钏,一向都是他占尽风光,何曾想过也有今日这样百口莫辩的时候,“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
“好啦好啦,简掌柜冷静点,金小姐没有那个意思。”苏城阳适时站出来当和事佬,笑容可掬面向简掌柜,“本官相信简掌柜也没有要威胁本官的意思,为证简掌柜清白,本官只能硬着头皮行驶文书官之职能,对比下这份认罪书,是否苏家族长亲笔。”
前一秒还在点头如捣蒜的简桐,顿时哑口无言。
简星阑适时拿出了苏族长平时写给苏掌柜的书信,书信是之前问娥姐要的,也幸好娥姐没有将公公的东西都付之一炬,而是看在婆婆的份上,都细心保管着,没想到,这份以德报怨的心,竟在今日帮了她一个大忙。
苏城阳细细比对了认罪书与书信的笔迹,最终认定是同一人所书,板上钉钉了,简家铺子从过继孩子时就动了手脚,至于后来孩子死了,家人来要铺子,简桐过来当和事佬要求娥姐签下代理书,之后又夺她的新衣式样和染布秘法,都顺利成章地认定为一系列连环套,可以认定合同无效。
金玉钏高兴地握住娥姐的手,小声道:“娥姐,我们赢了!”
娥姐眼含热泪,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简掌柜的……”苏城阳面露难色,“下官一直站在你这边,拼命想要证实你的清白,可眼下……唉,本官也无能为力了。按照律法,设套诈骗者要罚没非法所得,充军流放八百里。这宣城地界,八百里之外,那可就是黑河口了,那地方常年苦寒无比,连熊都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