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心
阮笙绿2022-03-04 17:132,697

  金玉钏明白了。

  今夜苏城阳将自己骗来的目的,是试探也是游说,试探她的身份,也阐明了皇上的立场,让她做出选择。

  “我只是金家一个小人物。”金玉钏将酒杯放下了,“没法向大人许诺什么,但是在沈无名这件事上,我与大人立场是一致的,不会让他平白被人利用。”

  “那已经是极好的了。苏某觉得小姐是知音,不妨与小姐说句实话,皇上虽英明,志向虽远大,但却与苏某志向不同,苏某是俗人,没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胸怀,苏某以为当官也不过是拿钱办事,拿了多少俸禄办多少事,不白食俸禄就行了。况且这知府俸禄实在不高,还不如城内一个掌柜的宽裕。”苏城阳也放下了酒杯,笑起来,眼中染上几分醉意,竟比平日里看起来更真诚,甚至带着几分顽皮,看起来真实许多,“小姐若肯买了苏某,苏某也定鼎力助小姐走南闯北,成为一代商侠。”

  金玉钏觉得苏城阳大概是喝多了,开始说醉话了,也跟着笑了笑,“知府大人说笑了,我就当没听见。”

  苏城阳摇摇头,托着腮,甚是苦恼的样子,“小姐就不觉得我们这些人十分可怜吗?我、城夜与沈均,有何不同?不过就是上位者实现自己理想的一枚棋子,区别在于上位者的理想是忠是奸罢了。今日他们觉得宣城有用,就派我来抢,明日觉得我无用,也是挥手能杀的。我与简公子不同,对权势地位毫无留恋,我只想多赚些银两,给城夜娶妻生子,让他过安稳平静的生活,那之后若能与小姐一同经商,走南闯北,定比今日要快活许多。”

  金玉钏沉默。

  她确实想要成为爷爷那样的自由的商人,过恣意痛快的人生。也知简星阑的志向,入阁拜相,做朝中栋梁。

  苏城阳是在提醒她,她与简星阑志向不同,即便一时情迷,将来也会生出种种怨恨,不得善终。

  他这一晚可谓是处心积虑,野心勃勃,便是功也想立,人也想要。

  “知府大人,我要回去了。”金玉钏站了起来,“关于沈无名,日后在城中有大人不便出面的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还请大人放心。”

  苏城阳伸手拽住了金玉钏的手腕,仰着头,染了醉意的黑眸里有殷殷期望,“小姐要走,我自然不能阻拦,但是希望小姐闲暇时想一想苏某的话。苏某曾有幸在简氏奉恩公府上看到一篇文章,满篇治国良方,充满了对天下苍生的悲悯,让我这个知府十分汗颜。一问之下,奉恩公说是祖宗年少时所书,他手抄了一份,给族中孩童传阅,勉励他们好好读书。简家祖宗志存高远,心系苍生,胸怀可吞山海,若还在世,凭借这份智慧担当他日入阁拜相,都不是难事。这样的人是天上的雄鹰,驯养不得,关入笼中,慢慢便会失去光彩,变得晦暗阴郁。即便他暂时收敛光芒,他日一旦看到一丝光亮,也必破笼而出,飞去本属于他的天地。”

  金玉钏知道他在说什么,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她与他一同上过学堂,怎会不知他的志愿。

  当年小小年纪的他,便能在学堂之上与一众大他许多的族兄博古辨今,侃侃而谈,即便她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也觉得那个时候的他十分耀眼,而他眼中亦充满了光芒。那才是他想要的,期盼的人生。

  而如今,从棺椁中醒来,他似乎很快认清了局势,收敛光芒,专注地陪着她,蜗居在这小城,当一个闲散的富贵公子,可他眼中再没有过年少时在学堂上辨理时的光芒。

  他虽一直说喜欢她,想要陪着她,可她真得忍心看着他成为一只断翅的雄鹰,从此之后再无法实现心中理想了吗?

  金玉钏垂着头,静默良久,末了轻轻抚开苏城阳的手,淡声说:“知府大人请松手,我该回去了。”

  苏城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临走之前,去看一眼沈均吧,我知道你心肠热,不亲眼看他无事是不会放心的。”说着起身带路。

  金玉钏感激地朝苏城阳点点头,道了声谢,跟在后面。

  门外,苏城夜像鬼魅一样立在柱前闭眼一动不动,院子里看似空无一人,实则四处埋伏着杀手,金玉钏跟着苏城阳来到西厢房,敲了敲门,门里缓缓亮起一盏灯,一个健壮老欧打开门,低声叫了一声:“主人。”

  苏城阳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便带着金玉钏走进房内,老欧走出去,守在门外。

  房内干净整洁,一床一桌,几张椅子,还有几口红漆木的大箱子。

  沈均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似乎还在昏睡,身上盖着干净的被子,苏城阳走过去,轻轻掀开他的被子,露出被下裹了白布,绑着木质夹板的右腿。

  “一条腿被打断了,是金信带人打的。金信早已逃窜,只抓住了他手下的几条杂鱼,本官本以为沈均会指认金信,谁知,他竟说是自己与那几条杂鱼起了口角,才被殴打致伤,没见过金信。”苏城阳说到这里,嘴角的笑容变得无奈,“他本人不告发,本官就无能为力了。”

  金玉钏皱起眉头,想不通沈均受了这样的苦,为何还要包庇金信?

  可是现在人还在昏迷,腿又伤成这样,确实不适合移动,她再想不通也只能忍下,想着一切等他醒了再说。

  金玉钏与苏城阳离开房间,走到屋外,朝他拜了一拜,“过两日我再来接沈均,这两日就有劳知府大人了。”说着就往外走。

  这个小院只是个临时的住所,并没有什么景致,唯一棵红梅,长得高大茂盛,此时红梅开得热闹,笼在正欲往外走的少女头顶,少女身型玲珑,却挺拔卓然,不输男儿,幽幽月光之下,红梅落在她漆黑如墨的长发之上,画面美得失真,让他如坠梦中。

  苏城阳不受控制,紧追了几步,再一次拉住了她的袖子。

  远去一直冷漠闭目的苏城夜陡然睁开了眼睛,困惑地看着兄长,似是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其实苏城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有生以来,头一回,他是出于本心,而非谋划做出了动作。

  苏城阳一直觉得自己与城夜无甚不同,城夜是从身到心一直冷冰冰,从无感情波动,而他一直装成一个感情充沛的文人书生,动不动就吟诗作赋,好似心中有抒发不完的情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演戏。全部都是!

  有些是从书中学的,或是干脆看身边人如何,他现学现卖。他与城夜一样,从出生起,心中一直空荡荡,丝毫感觉不到情绪。

  生似木偶,无知无觉,也有非人一般的聪慧,这分明是被诅咒了。

  即便家破之时,他二人被父母卖给了师傅,他也毫不难过。

  师傅觉得捡了两个宝,悉心将二人培育成人,献给先皇,又被先皇转赠给了皇七子。从父母到师傅,到先皇再到皇七子,他对这些人的感觉都一样,给他饭食供养,给他钱财,而这些都是他用自己计谋,与城夜九死一生换取的,他讲诚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没有忠心。他理解不了何为忠心。

  就像刚才,他一番游说,即便不能说动金玉钏,也能在她心上种下与简家那位公子离心的种子。除了中间几次失神,其他时刻,他都觉得自己演得极好。

  就连他一直的期望,期望城夜能够娶妻生子,富贵无忧,也是观察周围的人,观察了二十年,总结出来的最好的人生,他希望城夜过那样的人生。

  至于他自己……

  他从未想过。

  而如今,这一刻,他心中突然有了画面。

  广阔碧蓝的海面,他与她站在甲板上,看巨鲸擦船而过;大漠孤烟,他与她同骑一匹骆驼,驼铃声声,飘向天边……

  “小姐……”他听见自己唤了她一声,“糯糯小姐……”

继续阅读: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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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别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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