鋆山向北三十里地,有一处裂谷,裂谷足有百丈深,从上面往下看,只能看到下面漆黑一片。
传说,这里是地狱的入口,常有厉鬼出没,因此很少有人靠近,周围也没有路,渐渐被密林包裹,猛兽成群在其中穿梭,成了一个无人的秘境。
突然,连绵不绝的巨响从峡谷深处传来,大地震动,鸟兽齐散,隐约有凄厉的人声掺杂其中,峡谷石崖上挂着的木梯上爬上来许多人,一个个皆如见了鬼,面如死灰,十分狼狈。
苏城夜抓住其中一个人,丢在苏城阳面前,那人似乎刚刚见了鬼,浑身颤抖,瘫在地上,苏城阳蹲下身来,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吓得他“哇哇”怪叫。
“我不杀你。”苏城阳装出他擅长的和善可亲的声音,安抚那人,“只要你告诉我,下面发生了什么。”
“怪物……那女人是怪物……”那人哆哆嗦嗦抬头,看着苏城阳的脸,“她能控制兵人,那个兵人杀人像杀鸡一样……全是血……下面全是血……”
苏城阳面色凝重站起身来,回身对简星阑叹气:“看来你说得没错,糯糯小姐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现在兵人被她控制,我们要灭兵人就要先过她那关。”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也有不忍下手的时候,真是不可思议。”
“那不是糯糯,是百花杀和芍药花精。”简星阑斩钉截铁道,“当年芍药花精还差一步就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被诸花盛毁了修为。但对于精怪来说,诸花盛就是所有凡人的化身,他恨所有凡人,当年他将自己的内丹给百花杀,不仅仅只是希望她杀了诸花盛,他有更宏大的目标,他想要百花杀杀尽可能多的凡人,以解他心头的怨恨。然而百花杀却控制住了他的内丹,不但没有大开杀戒,反而利用内丹兴盛了天地阕宗。百花杀后来被天地阕宗门反杀,芍药花精的内丹被永困在那所谓的阕眼之中,他的怨恨只会更多。今日她利用百花杀控制了糯糯,可不止是要灭天地阕,他要是世间所有的凡人都为他陪葬。”
“这些话,简公子昨日已经说过一遍了。”苏城阳看着简星阑,笑了一笑,“这么絮叨,糯糯小姐跟你在一起,可真是乐趣全无。”
简星阑将眉毛抬了抬,瞥他一眼,“我是提醒苏大人,这兵人虽是罕见的神兵,但却也个祸端,天地阕宗门的悲剧皆因它起。这样的祸端落到谁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苏大人可别打错了主意。”
苏城阳摸了摸鼻子,笑得越发无辜而良善,“简公子这么想,可就冤枉苏某人了,苏某还没那么自不量力。”
“那就好……”简星阑挪开视线,看着峡谷的方向,峡谷里震动声愈烈,他眉头紧锁,提醒身后的人,“都小心些,她来了……”
轰隆隆……
巨响伴随着尖啸,如厉鬼般从裂谷之中攀爬而上,卷起滚滚的黄土,迷了所有人的眼睛。黄沙之中,有一片银光闪出,万千毒针齐发,向着众人射来。
简星阑、苏城阳、苏城夜,以及数十名兵士,齐齐后退,用事先准备的盾牌挡在身前,银针落地,黄沙散去,那魔物一般的兵人,渐渐露出原本的面目。
那是个巨大的机关兵人,精铁中融入天地阕宗人天生的神骨浇筑成它的躯体,如漆黑的铁塔一般,立在裂谷边上,足有三层小楼那么高。
这兵人设计精巧,坚不可摧,全身上下都可灵活转动,周身布满了机关,单单只是一脚踏下,便能踩塌房屋,更别说那些还未亮出来的隐藏火器。
简星阑从盾牌后站起来,朝兵人看去,只见兵人肩头上站着一个女子,女子一身绯红衣裙,头发高束,红色的披风迎风招展,手持斩神宝剑,周身布满阴鸷的气息。
“那是糯糯小姐?”苏城阳也站了起来,抬头看向兵人肩头,一脸不可置信。
别说苏城阳了,即便是简星阑也不敢相信,兵人肩头站着的女子是金玉钏。
此时的金玉钏娇美面容苍白似雪,看不出一丝血色,眉心盛开一朵黑色芍药,双目上扬,瞳孔赤红,像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王,随时准备将面前的人类全都碾碎扬灰。
“她已经不是糯糯了。”简星阑紧紧盯着兵人肩上的金玉钏,心中犹如利刃在割,也只能咬牙将这些痛苦都忍了,带着些执拗的坚定道:“但我会把糯糯重新带回来。”
“昨日的计划是会要了你的命的。”苏城阳提醒他,眼神里竟有一丝不忍,“不如我们从长计议……”
“你我或许还有时间,可是她的魂魄被百花杀和芍药花精的精魂压制的越久就越弱,清醒的可能性就越低……”简星阑蹲下身,在盾牌下,对兵士们做了个散开的手势,“按昨日演练好的阵法走位,一步都不能错。”
简星阑在天地阕宗门研究了许久的阵法,已经看透了其中奥妙,再加上在诱神阵中开了灵窍,对于阵法的理解怕是比当年诸家的掌门的人还要透彻。
他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画出了两个阵法,一名为:“捕天”,一名曰:“灭地”,跟诸家其他人不同的是,诸家的阵法多要用笔画出纹路,是死的,而他的阵法是用人的步法走出阵纹,随着人的移动,阵法也会发生变化,无穷无尽,威力无穷。
兵士们都是精挑细选的,手脚灵魂,记忆力也好,演练了一天,已经将步法牢牢记住,随着一声令下,手执盾牌,四散开来,用极快的速度围着兵人绕着圈。
在此时的金玉钏眼中,脚下的人类不过就是些渺小的蚊虫,在做着徒劳的挣扎,她轻蔑一笑,手轻轻抬起,兵人的手臂如她一般,缓缓抬了起来。
她与兵人,犹如一体。
母子连心,如何不是一体?
兵人手中的火矢流星激射而出,火光一现,脚下出现一个大坑,坑中原本站着的两个人类,早已被炸得粉身碎骨。
看着脚下的蝼蚁露出惊恐的眼神,她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想起了刚刚找到兵人的那一刻,那时她刚刚杀光了裂谷之中守着兵人的,简家那群自以为是的囊虫,转身看到端坐巨坑中的兵人,眼泪热泪顷刻流淌了出来。
她颤抖着双手,轻轻抚上兵人的额头,轻声细语:“我的儿,娘亲还是来晚了。”
属于百花杀的记忆顷刻涌进了大脑之中,她又看到了当年的秘境,血染红的秘境,兵人残缺地躺在一旁,诸花盛亦是满身鲜血,看着她,只是讨好地笑:“娘亲,我成功了,此器一出,再没人敢看轻天地阕宗。”
她又是心惊又是悲痛,扶住诸花盛,立刻发现他的胸膛瘪下去了一半,生成了神骨的第三根肋骨已经不知所踪,她哀嚎一声:“盛儿,你干了什么?”
“这兵人中融入了我的神骨,现在只要再将我的神魂也融进兵人,兵人便能与母亲心灵相通,随意母亲调遣,这也是兵人真正的启动阵法,是盛儿送给母亲的礼物……”
“盛儿,你是不是疯了?我不要这种礼物……我……”百花杀眼泪喷涌而出,已经慌得说不出话来。
诸花盛握住了她的手,“母亲,你别骗我了,这么多年,你过得并不开心。当年你在江湖中之中是多么畅快,自从嫁给我父亲,受尽了窝囊气,我门人体质特殊,无人能练好武功,一直被欺辱,就连父亲下葬日,他们还不忘上门侮辱,要在父亲墓碑上刻猪狗……是母亲拼了命保住父亲和宗门尊严。母亲,我是父亲的儿子,我跟父亲一样,也是练不了武功的,我很怕母亲到死前都过不上一天舒畅的日子……但现在不怕了……母亲,不瞒你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轻松过……”
“盛儿!”她抱着诸花盛哭得不能自已,心中的痛楚几乎要将她撕裂,“盛儿,是父亲母亲对不起你,是我们无能,让你一直担惊受怕……”
“母亲,不要跟盛儿说对不起,盛儿要感谢你们将我带到人间,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坐在月下喝桂花酒、烤兔肉……多开心呀……”诸花盛说着,目光看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记忆里温馨而美好的明月,眼角有一滴泪落了下来,“有那样的开心时光在,其他的都不算什么。母亲,杀了盛儿,将盛儿的神魂注入兵人……这剑……是诸家的传家宝,名为斩神,其实暗藏玄机,父亲应该告诉过您的……将剑刺入盛儿的咽喉,神魂便……便被剑吸入了……再将剑插进兵人的后脑之中……”
百花杀如何舍得,抱起诸花盛,“不行,我带你去找郎中,缺根肋骨并不致死……”
“母亲,别骗自己,盛儿已经不行了,带着兵人,守好宗门,这是你和父亲的心愿,你们天天都在说,忘记了吗?”诸花盛挣扎着站起来,拾起斩神剑交到百花杀手中,剑尖对着自己的咽喉,笑得还如当年的孩童一般天真,“母亲,盛儿终于完成自己的夙愿,请您为盛儿开心……”
说着脖子一挺,猛地撞上的剑尖,剑刺入他的咽喉,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依旧是笑,“盛儿的神魂成了兵人,就能永远守着母亲了……”
百花杀握着剑柄,心痛到无法呼吸,哀嚎着将剑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