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柿子糕确实香甜,金玉钏一个人吃了一盘,第二日还想再吃,就趁着阿昴去程教习那里练功的时间去石榴街的牛家铺子,想再买些回去。买了一包,想一想简星阑似乎也爱吃,于是又买了一包。
牛婶子一边给金玉钏包柿子糕,一边笑眯眯打趣:“昨儿个陪小姐来那位公子可真俊俏,小姐可得好好抓住了。咱这宣城的小姑娘可野着呢,看见长得俊的公子,是怎么都不会放过的,小姐你不抓紧点,到时候被别人抢去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抢了就抢了,我哭什么?”金玉钏嘴里叼着一块刚出炉的柿子糕,满嘴的香甜充斥口腔,正美着呢,说话含糊不清,“能抢走的,说明本来就不是我的。”
“也是这个理儿。”牛婶子将包好的牛皮纸包递给金玉钏,“但若遇上那权势高又霸道的,强抢了去,也就不能怪人家公子心不坚了。”
金玉钏一听,这是八卦的味道,就多嘴问了一句:“谁家姑爷让人强抢了?”
“不就是苏家铺子那苏娥吗?”牛婶子叹气,“抢得倒也不是姑爷,她估计连她那死鬼相公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抢走的是她的衣裳,昨天她在月娘展上穿得那套,叫什么嫦娥?”
金玉钏一惊,嘴里的柿子糕差点掉在地上,“蟾宫?这怎么能抢了去?”
“说是不让她卖了,说什么这衣裳的样式都归别人用……我一个卖糕点的老婆子也不懂这些,就是听着挺气人的。这苏娥也是命苦,从小没过过好日子,也幸得苏家嫂子是个仁善的,宁愿跟苏掌柜的闹翻也要将她从棺材里挖出来,苏家嫂子虽对她好,但是苏掌柜的可没给过她好脸,人前人后张嘴就骂,抬手就打。苏掌柜的死后她才算过上几年好日子,苏家婶子又病重走了,这才没两年,又被简家铺子惦记上了……唉,咱们在这议论,这怕不是个仙儿下凡历劫来了吧?不然凡人哪受得了这份苦……”
牛婶子话没说完,金玉钏已大步流星朝苏家铺子跑去。
苏家铺子门前冷冷清清,她撩开门帘往里看,看见折月一个人坐在柜台里抹眼泪,柜台后的货架已经快被搬空了,只剩下一排木架子,零星地摆了几匹布。
金玉钏走进去,折月听见人声,忙抹了把脸,起身笑脸迎客:“对不住,小店今日不……”见是金玉钏,笑容就绷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奔出柜台,紧紧握住金玉钏的手,“金小姐,您神通广大,办法又多,求您救救我们铺子……”
金玉钏将柿子糕放在柜台上,才腾出手来,给折月擦了擦脸,“你先别哭,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折月哽咽着诉说:“昨儿个我们往月下桥上挂了店幡,回铺子里,娥姐很高兴,请我们吃东西,就是街口的周二馄饨,我们高高兴兴去吃了,吃完了回来,就看见简家铺子的人在搬我们的东西,我们与他们拉扯,他们就打人,拾月和娥姐都被打伤了,现在还在后面房里躺着呢。”
金玉钏听得一头雾水,但也知道折月这个小丫头知道的似乎也不多,又想着娥姐与拾月都受了伤,当下急了,“受伤了就得请郎中,光躺着怎么行?”
“请了,一听是来苏家铺子的,都不肯来,怕是简家打过招呼了。”折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宣城里,谁敢得罪简家呀?”
“我敢。”金玉钏解了钱袋子,塞给折月,又从怀里拿了张金家的名帖一并给她,“你拿这个去请郎中,就说是我请的,要还请不动,就去我府上找刘婆子,让她把厨房的几个婆子都带上,拿粗麻绳捆也得捆一个郎中来。”
说完,见折月还有些犹豫,就推了她一把,“愣着干嘛?出了事我负责,谁敢找你麻烦,让他先来找我。”
折月这才抹着眼泪,慌张地去了。
金玉钏走去后院厢房去看娥姐与拾月,后院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厢房总共也只有五间,正中是堂屋,两边各两个房间,再往后就是几间库房。
金玉钏并不知道娥姐在哪个房间,就挨个敲了敲门,敲到右边第二间,听见里面传来娥姐的声音:“折月吗?进来吧?”
金玉钏推门进去。
娥姐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闭着眼睛,额头上包着粗麻的白布,有血丝从白布中渗出来,看起来伤得不轻。
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并未睁眼,只是气若游丝低声问:“铺子里没事吧?昨日约好了的几位客人,若来了,一定要好生跟他们解释,按之前约定好的双倍赔偿给人家。我还有些私房钱……”
金玉钏上前来按住娥姐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娥姐,是我。金家的……昨日与久安一起来过……”
“金小姐……”娥姐慌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不知是金小姐来了,实在失礼。昨日小姐帮了我大忙,还未及道谢……”
金玉钏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按了回去,“娥姐,什么都别说了,只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折月那小丫头说得不清不楚的。”
娥姐依旧不肯躺回去,坐直了身子,虚弱地挤出一抹笑来,摇了摇头,“别听折月瞎说,铺子里不曾出什么事……”
“铺子里都被搬空了,你还说没什么事?”金玉钏气愤地打断娥姐的话,接触到娥姐凄凉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放和缓了些,“我知道娥姐并不信任我,毕竟姓金的跟姓简的都是一伙的。”
“小姐误会了,我并非那个意思……”娥姐忙摆摆手,惊慌地解释,“只是这事是我的家事,我本是不详之人,不想牵连小姐。”
“什么详不详的?”金玉钏瞪大眼睛,恼怒起来,“我只知道你是久安的朋友,久安是我的朋友,那我们自然就是朋友,朋友被抢了被打了,我却因为惧怕被牵连,一味袖手旁观,那才是大大的混蛋。我爷爷若是泉下有知,非气得敲棺材板不可。”
这话说得坦荡,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影子,却也失了大家闺秀温柔贤淑的形象,娥姐却听得眼冒热泪,别过头去捂住了脸,哽咽道:“……苏娥惭愧,不值得久安……更不值得小姐这般……”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金玉钏叹气,“娥姐只管说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再墨迹下去,我怕是要被急死了。”
娥姐其实有些怕金家这位雷厉风行的小姐,听金玉钏这么一说,忙抹了把眼泪,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苏家铺子的老掌柜的,也就是苏娥名义上的公公,当初经过中间人介绍,买了个黄花闺女给自己夭折的儿子配阴婚,当年签得是死契,等同一头牲口,苏家或杀或卖都是随意的。所以即便是灌了药,钉进棺材里活埋了也是苏家的事,旁人顶多议论两句,告去官府也辨不出个理来。
可苏家夫人心善,看见如花似玉的女孩,宛如看见了同样没养活的女儿,心一下就软了,硬是跳进坟坑将棺材挖出来,撬了开,将灌了药不省人事的女孩扯出来抱在怀里。老掌柜的气得暴跳,要人去将她拉开,一向软弱的苏家夫人竟强势起来,冲着丈夫大吼:“我一儿一女都没养活,今日想来,难说没有你心肠歹毒作孽太多惹下的报应!今天我就要带我儿媳回去,你若拦我,我就将嫁妆全部捐给善堂,我自己也绞了头发出家去当姑子,看你这老货拖着个不死不活的铺子能撐几日!”
苏家铺子当时经营一直不好,苏家全靠苏家夫人的嫁妆维持着,老掌柜知道自己拗不过媳妇,只能依了她,将苏娥带了回去。
苏娥从此就住在了苏家铺子里,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夫人后来给起的,老掌柜则一直都不待见苏娥,对她非打既骂。
娥姐说:“打骂什么的我是不怕的,本就是挨惯了的,而且婆婆待我极好,教我读书记账,又教我染布裁衣,还偷偷说她和公公年纪大了,生育是不可能了,等百年之后,想让我继承铺子。公公自然是不肯的,硬是从亲戚那里过继了一个男孩来。可那孩子也没养活……公公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可谁知,他死后不久,过继来那孩子的父母拿了一份文书过来,说是我公公当年过继孩子并未办妥过继文书,孩子还是他们的孩子,铺子却已经通过官府明文,过户到了这孩子名下,现在孩子没了,就理应是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