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展进行了两个多时辰,看展的小姐们看得多了渐渐有了审美疲劳,身体也渐渐开始疲乏,有的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打着哈欠,或者干脆走远些,去茶馆里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吃吃东西歇歇脚。
桥边观展的人数渐渐在减少,接下来上月下桥展出的店铺肯定会吃亏。
而苏家铺子的展示,就排在这个极为不好的时间段里。
“往年展出顺序都是抽签决定,偏去年起杀出个什么月娘展筹备会,说什么展出顺序由铺子对石榴街的贡献决定……”拾月扯了扯身上鹅黄的纱衣,不满地嘟囔,“我看就是比谁给的钱多,欺负我们小铺子穷,想把我们挤垮……”
金玉钏看向拾月:“往年月娘展没有筹备会吗?”
娥姐挤过来,挡在拾月和金玉钏中间,笑道:“金小姐别听这丫头混说,筹备会一直都有,只不过往年没有人组织,由各商户轮流负责准备月娘展,去年开始,由简家铺子牵头组织了筹备会,筹备会的成员也都是简家铺子指派的,一般都是实力强的大铺子。不过,现在生意难做,这条街的商户还能存活下去,也多亏了简家铺子家丁众多,能保护街道免受贼匪祸患,还能跟官府打交道,否则我们这些小商户早干不下去了。躲在大树下乘凉,本就是躲懒,怎好再多提要求?”
理是这个理,一些大的商户确实可以保护一条街,他们金家当初就时常照拂周边的小铺子,天灾人祸都会去帮衬一把,也不图回报,单纯就是想街上热热闹闹的,五花八门的铺子多了,街上才能留住人。
但有些大铺子,并非这个目的,他们照看小铺子唯一的目的是要垄断一条街的生意,小铺子必须守它的规矩,必须谨小慎微依附与它,否则就无生意可做。
简家铺子的目的,很明显就是第二个。
金玉钏没有说话, 因为她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顺利完成这场月娘展。
她环视了一下,临时拼凑出来的展出队伍……
穿上女装的金碧玺十分享受地搔首弄姿;简英杰则仿佛跟女装有仇,一脸嫌恶地瞪着金碧玺,或者就是扯着衣角和头发皱眉;故作高冷的施芩儿反而是最正常的……
大获成功就别想了,能帮娥姐把这一关度过去就不错了。
正叹着气,有人过来喊:“苏家铺子准备上场了……”
金玉钏看了娥姐一眼,刚才还有些紧张的娥姐顿时挺直了腰杆,温柔的眉眼满是坚定,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她朝金玉钏以及身后的金碧玺、简英杰、施芩儿,还有拾月折月点了点头,柔声道:“咱们今天就只展出这七套,不用来回跑着换衣衫了,大家不用着急,慢慢走就行。”
众人点点头,跟随着娥姐走到桥边,简星阑吹响竹笛,娥姐深吸一口气,扬起笑容,抬脚缓缓走上桥……
笛声吹出《月下仙》清越悠扬,仿若天外梵音,让人闻之欲醉。随着笛声,身穿月白广袖儒衫,下配深蓝马面裙,那种蓝犹如晴朗的夜晚,天空呈现出的透明的深蓝,深邃灵动超凡脱俗,十分特别。裙摆内搭配了白色的衬裙,衬裙边上绣了一圈形态各异的玉兔,走动间马面裙上初一到十五各个形态的月亮便会随之摆动,如月上柳梢,玉兔在地面跳动,意境十分美妙。
再加上娥姐本就是温柔似水的美人面相,梳着飞仙髻,从拱桥之上袅袅而来,仿若月宫仙子下凡人间。
此时,笛声忽地一转,变得婉转,有琵琶声加上,琵琶铮铮,与笛声呼应,竟比城里最好的乐曲班子的合奏还要动听。
桥下本已困倦的小姐们顿时都来了精神,各个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娥姐身上的衣衫,眼中有惊艳,有羡慕,有痴迷,甚至已经有人差遣丫鬟小厮去苏家铺子跟前排队了。
金玉钏在琵琶声响起时,就在寻找乐声从何而来,找了一圈,竟看见程久安抱着琵琶立与桥下,在为娥姐伴曲。
不止是金玉钏,其他人都很意外,唯有娥姐毫不惊讶,只感激地朝程久安点了点头。
娥姐走下桥,来到观众跟前,自己介绍自己铺子的新衣,“我身上这套衣衫名为‘蟾宫’,是我花费了三年时间才完成,裙子的染色技法,是我与家婆花费十年之久研究出来,是我苏家铺子不外传的密法,也就是说只有我苏家铺子能够做出这个颜色的布料。各位小姐若喜欢这套衣衫,尽快下单,小铺子存货不多,下一批可就要等到明年了。”
这话一出,苏家铺子前立刻挤满了人,折月和拾月穿着展出的衣衫就跑去铺子里招呼客人,金碧玺走下桥来,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衫:“我这套也不错,穿着十分舒适,而且还有本公子的美貌加持,喜欢的快去定,晚了抢不到了,可不要哭哦。”
结果出乎意料,苏家铺子业余的展出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当晚铺子内库存的衣物销售一空,最后销售总量险胜了简家铺子三件,夺下了月娘展的桂冠。
娥姐捧着崭新的店幡走上月下桥,将店幡挂与最高处,桥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折月拾月相拥而泣。
金玉钏看着笑容明媚的娥姐,也觉得十分开心,今天这个郁闷的晚上,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简星阑把玩着手上的笛子,走到她身边,看她笑得一脸满足,轻笑道:“娥姐与程久安确实十分相配。”
金玉钏侧头看他,他俊美的面容被暖色的灯火映衬得宛如神祇,她愣了一下神,“你……知道了?”
“程久安为她谈琵琶时,曾经说过,自他母亲去世,他就再没碰过琵琶。”简星阑看似答非所问,却又句句在回答她,“她母亲曾是一名乐姬,父亲为了她放弃了大好前途,母亲为此一直郁郁寡欢,早早就去了,留给他的唯有亲手传授的琵琶技法。若不是真心实意喜爱一个女子,又怎会愿意自揭伤疤,只为她增色些许?”
金玉钏这才知道程久安有这样伤心的往事,顿时默然,半晌才说:“希望娥姐能明白他的心意。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简星阑看着金玉钏,轻笑,“你倒大方。”
“我当然大方。”金玉钏抬头看简星阑,突然想起他与施芩儿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你一定也觉得我十分大方,所以纳妾这种事都没想过先通知我一声!”
“纳妾?”简星阑一头雾水,“谁要纳妾?”
“除了你还有谁?”金玉钏冷哼一声,“敢做敢当,才是君子所为。”
“谁告诉你我要纳妾?”简星阑简直莫名其妙,他娘子可是金玉钏,还纳妾?嫌命太长了?
“碧玺……”金玉钏说完,立刻明白自己上当了,咬牙切齿四处找金碧玺,可哪里还有那位小少爷的影子,早逃得无影无踪了,只能认栽地咬咬牙,“金碧玺,真有你的!”
简星阑也看明白怎么回事,明白自己也被金碧玺骗了,扶了扶额,气得发笑,“怪不得他与英杰今晚极力怂恿我来石榴街,我来到这里就碰到了施小姐……”
“你跟施芩儿不是一起来的?”金玉钏惊讶。
“当然不是。”简星阑皱起眉,“我为何要与她一起来?我与英杰一起来的。这两个小东西,看来是同谋了。”
金玉钏觉得有几分害臊,怎么金碧玺一说他要纳妾,她就信了呢?这么想着,她又在心里将金碧玺骂了几遍,咬牙切齿地赌咒发誓,若下次见了他定要先蒙上他的头,揍他一顿。
说开了,反而有些尴尬,两人互相看一眼,都觉得有几分对不起对方,先前因为“教孩子”闹出来的矛盾反而烟消云散了。
“不如……”简星阑清了清嗓子,“去吃点宵夜。听说这条街上的牛家铺子里,有全城最好的柿子糕。”
金玉钏也觉得饿了,便不再扭捏,催他快走,“今晚人一定很多,我可不想坐外面吃。”
说着已经人已一溜烟跑远了。
简星阑看着她灵俏的背影,只觉得不用吃那柿子糕,只要同她在一起,他的心就已足够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