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钏让她坐下,面色和缓劝道:“我看过你的身契,签得是死契,是你老子将你卖到了府上,生死由着主子的。其他人可都是活契,日子满了就能放出去,府里也不能任意买卖。这点区别你懂的吧?”
翠芽连连点头,“奴婢懂得。”
“既懂得,便也知道,你的婚事也不由得自己做主,主子不点头,旁人再怎么向你许诺也是不能成的。”金玉钏看向翠芽,面露怜悯,“但若你说了实话,我倒可以替你在公子面前说说话,让你和你的心上人长厢厮守。”
翠芽猛地抬头,睁着泪汪汪的眼,不敢相信地看向金玉钏:“小姐真得愿意替奴婢说话?可是……小姐如何得知,奴婢有心上人?”
金玉钏指了指她的手腕:“这串镯子是宣德坊的新品,这个月才上市,要二十两银子,你怎么买得起?而且你在厨房上工怎么能戴镯子?难道师傅不会责骂?定是刚见了心上人,心上人送了镯子,亲手给你戴上了,你回来后就被关起来了,还没来得及摘掉。算算时辰,你的银耳羹刚送进去没多久厨房就被封了,你是如何有时间见心上人的?除非你当时根本不在厨房,银耳羹也不是你做的。若真是这样,我倒是佩服你们大厨房的师傅了,能由着徒弟偷懒,也不训斥。”
“是……是师傅宽厚……”翠芽支支吾吾,将戴着镯子的手使劲往身后藏,“奴婢不曾……不曾离开……”
上工时间擅离职守是要被打的,少说也是十大棍,翠芽这小身板,十大棍打下去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金玉钏抬了抬下巴,冷笑:“你还真以为病人只是吃坏了肚子?吃坏了肚子何必劳师动众?实话告诉你吧,病人被毒死了,银针验过后,发现毒是下在银耳羹里的。而银耳羹是你做的……接下来的话,还用我继续说吗?”
“毒……毒死人了……”翠芽惊恐地抬头,面上瞬间如死灰一般,吓得嚎啕大哭,扑过来抱住金玉钏的腿,急急道:“奴婢这就说,奴婢什么都告诉小姐。银耳羹不是奴婢做的……不是奴婢做的。晚上大厨房的饭食都做好后,外院的就喊我们赌钱,两位师傅早早就走了,剩下奴婢、大 吕、二泉、三粽子,还有粗使婆子,这个时候同爷才传话来要一桌酒菜。奴婢们就去叫师傅,可是师傅正玩得起劲,让我们用自己留下吃的饭菜先顶上。奴婢们只好听师傅的,将我们本来留着自己吃的饭菜凑一凑,其他都是现成的,唯独没有甜汤,奴婢赶紧发银耳做汤。银耳刚发好,他就让人递话进来,让奴婢去二门外的紫藤架下相见,有东西要给奴婢。可奴婢手上的事情还没做完,心急如焚,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吕就说帮奴婢做,让奴婢快去。奴婢也没多想,就去了。后来如小姐所说,戴着镯子回到院里,还没喘口气,院子就被同爷封了。小姐信奴婢,奴婢绝不敢说谎,刚才奴婢是怕挨打才不敢说实话,现下出了人命了,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有半点隐瞒……”
金玉钏没问翠芽的心上人是谁,她一早就注意到了,有个年轻敦实的黑脸后生总焦急往厨房院里张望,看那服制,应该是小管事的。
“我信你。”金玉钏说着将翠芽扶了起来,“所以才跟你说了实话,现在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便能洗脱嫌疑,也算戴罪立功,到时候我一定去跟你家公子说,让他将你嫁给那个……站门口东张西望的黑脸小子。”
翠芽已经顾不上问金玉钏怎么知道她心上人脸黑的了,只是连连使劲点头,“小姐让奴婢做什么都行,奴婢绝不敢下毒。”
***
一番探查之后,侍卫们撤出了大厨房,被挡在门外的刘管事立刻带人来了。他是外院的管事,虽不经常进厨房,但是这个大厨房到底还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他难免要被牵连,正窝着一肚子火,趁机将两位师傅狠狠骂了一通,又带着小厮们上上下下一阵清扫,将厨房里剩余的食材也都扔了,换上新鲜的,确保不再有吃坏肚子的事情发生。
又仔仔细细盘问众人,怎么受得审,都说了什么,众人一一答了,他才松了口气,说:“好在公子仁厚,不计较,这要换了别的人家,你们一个个都得被打了板子撵出去。”耍完威风,这才将人放了。
刚消停下来,翠芽就急急忙忙将大吕叫到了僻静处,咬牙切齿骂道:“大吕,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平日里我对你算不错,剩下什么点心都给你,让你带回去孝敬爹妈,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大吕二十出头,长了张国字脸,面皮粗糙,看起来十分显老,他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翠芽,你失心疯了吧?我怎么害你了?”
“别装了,昨晚那碗银耳羹,你说你替我做,结果就在羹里下了毒,毒死了人,同爷将我拿下好一顿审问,我为了自保,已经将实话说了……”翠芽满眼怨毒地咬着一口银牙:“可惜公子好面子,怕大过年的府上出事惹人议论,故意放了我们,只等平静了,立刻就要拿你去见官,到时候我就去衙门里当人证,不判你蹲十年大牢,难平我心头的火。”
“贱人,你空口白牙说什么鬼话?”大吕惊讶得半晌没说出话来,“我何时下过毒?怎么就毒死人了?那碗汤,我根本……”
说着突然愣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恨意,狠狠推了翠芽一把,咬牙道:“以后别让老子再见到你。”说完便急匆匆跑了。
翠芽被推了一个跟头,摔了个七荤八素,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看大吕跑远了,这才爬起来,脸上哪还有什么怨毒,只剩下吓得煞白的脸,站在原地扑簌簌直落泪。
****
大吕专拣小路一路小跑,拐进了外院的厢房,猛敲一间厢房的门,门开了,他开口便骂:“好你个遭瘟的刘力,你害得我好苦!”
开门的正是外院的刘管事,看见大吕上门,脸色一变,忙将他拽进门里,四下看看无人,将门关上,对着大吕冷笑两声,“听你这话茬,昨晚那碗汤事发了?我还正纳闷呢,怎么这么容易就过去了,还琢磨是不是你没用那碗汤,自己又做了一碗,这话也没法去问你,可憋死老子了……”
“我听翠芽说银耳羹毒死了人,就知道是你给我的汤出了问题!”大吕冲过来,恶狠狠抓住了刘管事的衣领,“我当你是真好心,端了外院没喝的汤顶上,免我劳累,没想到你是藏了杀人栽赃的心思!”
“谁让你假好心,主动要替那妞做汤?”刘管事推开他的手,“事已至此,你也逃不掉了,不如就替老子顶了,老子不会亏待你的爹娘。”
“放你的狗屁,我这就去同爷面前告状。”大吕黑着脸就往外冲。
“别装了,你要是想告,何必先来找我,无非就是知道当时只有你我在场,你手上也没其他证据,我只要一口咬定没进过大厨房,你能耐我何?”刘管事的晃悠到他面前,一脸奸笑,“你来不就是想讨点赏?不能白替我背这个黑锅?老子送你爹娘一个小宅子,让他们不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够不够?”
大吕的心思被猜中了,脸上一阵发青,心中天人交战,握着拳头迟迟没有吭声。
砰……
一声巨响,房门猛地被踢开,同康、湛南带着几个侍卫站在门外,冷冷看着屋中二人:“也赏爷一个宅子怎么样?刘管事!”
刘管事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瘫软在地,半天没起来,就连大吕也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