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光没想到自己一直视为心腹的人，竟然会背叛他，斯文都不要了，面目扭曲冲过来踢了柱子一脚，“你这刁奴，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这般血口喷人，真是狼心狗肺，当该断子绝孙……”
柱子既然决心要背叛旧主，就知道不能回头，也报了必死的心，“是不是血口喷人，大爷心里有数，要不要我将当年你说给我听的话都说出来？大爷确实小心，事事不沾手，但我柱子也不是傻子，大爷为人刻薄寡恩，我也不得不留后手，大爷曾经让我交与刘知府的书信，我抄录了一份，就藏在我家墙缝里……”
金明光一听他还留了证据，顿时慌了，冲上来拔刀就朝柱子砍去，被侍卫一脚踹飞。
金耀来大惊失色，慌张地去扶金明光，其他长老也都吓了一跳，有得躲出老远，有的喝止金明光，堂上乱作一团。
“当着祖上的面就要杀证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金元宝婆婆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指着金明光，“今日即便是祖上不开口，我老婆子也容不下你了，耀来长老，你这儿子，金家是断断留不得了……”
“族长……”金耀来已经穷途末路，扶起儿子高声喊道：“族长别忘了，金家为了避免族长专权，向来是长老与族长相互制约，若长老全票否定族长决定，那族长的决定也可废除。”
此话一出，堂上皆惊。
金玉钏还没有细读过金家的族谱家规，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规矩，她看向简星阑，只见简星阑缓缓点了点头。她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这条规矩在，在族长昏聩时，确实有用，但是此时，却让金耀来钻了个空子。
金元宝婆婆更是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么绝，脸色发青，指着金耀来，“你当真要与我撕破脸？”
“只要族长不再苦苦相逼，小老儿立刻跪下向族长、祖上请罪。”金耀来心一横，咬了咬牙。
“你以为长老都站在你这边？”金元宝婆婆指了指其他六位长老，但是触及到大家躲闪的目光，顿时心凉了一截，“珠花、珊瑚……你们两个老婆子也要站在金耀来这混球那边？”
金珠花婆婆低了低头，叹气道：“明光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虽有过错，但也不至罚得过重，罚他在族中倒夜香去吧，除籍太过了些。”
“族长老姐姐，明光的发妻可是您侄子的堂侄女，里里外外可都是一家人……”
金明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金玉钏狂妄叫嚣：“听见了吗？祖宗大人，我们里里外外都是一家人，我有罪，你们一个都逃不脱！我有没有杀人防火，有没有睡小丫鬟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姓什么，我姓金，我是金家人……”
金玉钏自出生起就没有过今日的绝望，她捏着桌脚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透着青紫，静了片刻，她站了起来，“我与你并非一家人。”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如炸雷般在堂上炸开，一时间所有人都露出惊愕的表情，连金元宝婆婆都有些惊慌，但金玉钏此时如同家庙中供奉的那尊金像般冰冷不可接近，谁都不敢开口阻拦她说话。
“你与我并非一家人。一家人应同心同德，互相扶持，而非因有家族姓氏庇护恣意妄为，陷其他人与不义。”
她说着缓缓走向金明光，周身散发着冰冷肃穆的金光，奇异景象让人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金耀来，金明光，作恶多端，且毫无悔意，已非我族人，即然长老包庇，族规不能将你除籍，那我就以金蟾之名起誓，从此不再庇佑你们，愿天雷降临烧光你们的不义之财，肉身永坠地狱，已平息无辜受害者之怒火。”
简星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娘子之心，亦如我心。”
话音刚落，堂外突然传来雷声阵阵，众人大骇，脚下一软，长老侍卫们跪了一地，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金明光吓出一身冷汗，微微喘着气，但仍不服输地叫嚣：“你说不庇佑就不庇佑了？我生在金家，就是金家子孙，谁也奈何不了我！”
金耀来却已吓得魂不守舍，拽着儿子，捂住他的嘴，连连朝金玉钏叩首，“祖上息怒，祖上息怒……”
金玉钏已不想再听他说话，一甩袖子，走下堂去。
**************
天雷滚滚，片刻后归于宁静，外面天已黑透了，院子里点起了灯，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巨大的夜幕上显得赢弱无力。
金玉钏冲出“洗金院”后，就旋风一般冲进房间里，摔上门的同时，将面具也重重丢在了地上。
纯金的面具砸在地面上，瞬间瘪了一块，面上镶嵌的红绿宝石也崩掉了，弹落在书架上。
她看着地上的金蟾面具，只觉得心烦意乱，长这么大从未有过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而这些无能为力还有可能是她自己造成的。
眼窝有些发热，似乎要流眼泪了，但她不想哭，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么懦弱，就用手捂住了脸。
视线归于黑暗，内心的波涛却无法平静，她很想去问问为了家族兴盛而让她与简星阑冥婚的金和田，此时在地下看到这一幕，可曾后悔？
“姐姐……”门外传来阿昴小心翼翼的声音，“姐姐，你没事吧？”
阿昴的声音很轻很软，像只猫，让人心里暖暖的，金玉钏抬起头来，抹了把脸，“我……没事。就是心情有点不好，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去睡吧。”
门外没了动静，过了半晌，阿昴才轻声说：“姐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去厨房里给你热了一碗粥……就放门口了，心情好一点的事情，记得吃。”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绝望了，根本没有感觉到饥饿，即便是现在，她也觉得浑身有火在烧，五脏六腑都是焦灼的，根本不想吃东西。
但她不想辜负阿昴的一番好意，又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阿昴站在廊下，因营养不良而苍白瘦弱的脸，因她的出现而被点亮，他努力举起托盘，托盘上青花瓷的小碗里一碗雪白的米粥在夜色里散发着白色的热气，“姐姐饿了是不是？我刚热好的，快吃吧。”
金玉钏接过托盘，摸了摸阿昴冰凉的手，责怪道：“这些事，你让厨娘做就是，你哪里会热粥？”
“我会的。”阿昴十分骄傲的昂着头，“以前住在破庙的时候，瘸子他们要来的剩饭，都是我负责热，生火劈柴做饭，我都会。”
金玉钏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脸，眼眶微微湿润，端起碗，一口气将那碗粥喝光了，“好喝，阿昴真能干。”
阿昴十分开心，又指了指院门外，“姐姐，姐夫一直在外面站着呢，他怎么不进来？你们吵架了？”
这个房间是金元宝婆婆准备的，在族长府邸的内院，有独立的院门，隐秘幽静，虽有人把守，但简星阑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金玉钏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带着阿昴走出院门，曲折的雕花回廊上挂着盏鎏金宫灯，灯下影影绰绰映着花枝，简星阑就站在灯影花枝下抬头望着月亮。
今晚的月亮并不圆，也不明亮，半边藏在乌云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金玉钏皱了皱眉，心情愈发糟糕了。
阿昴拽了拽她的衣裳，小声说：“姐姐，你跟姐夫好好说话，别吵架，我先回去睡觉了。”
说着一溜烟跑了。
简星阑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过头来，看见金玉钏出来了，冲她笑了笑，这一笑太好看，月亮都显得越发地灰暗了。
金玉钏脸上发热，别过头去，没好气道：“干什么？看我笑话？”又觉得他刚才在金家人面前这么维护自己，这样说话实在有些不识好歹了，她低了低头清了清嗓子，“刚才……谢谢你……”
“谢我什么？”简星阑朝她走了两步，漆黑的眸定定看着她，似乎在明知故问。
“谢你……帮我策反了柱子。也谢你……无条件站在我这边。”金玉钏并不擅长像人道谢，特别是简星阑，因此简短的两句话也说得磕磕巴巴的。
简星阑轻轻一笑，这一笑，就如月下桂花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扬了起来，“这话说得见外，你我夫妻，本就应同心，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怎能担娘子一个谢字。”
金玉钏被他这个“夫妻同心”说得脸热心酥，嘴上却急躁了，“简星阑，你够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要再一口一个娘子了！你明知道我们终究是要和离的……”
简星阑又上前了一步，这一次贴得她极近，将金玉钏的下半句话给惊了回去，她睁着眼睛看他，黑白分明的双眸里被月光装了一池子秋水，水汪汪的，一晃，漫天的星子就碎了一地。
她想后退，但刚一动，腰就被他搂住了。搂得极紧，让她动弹不得。
“你你你……干什么？”金玉钏双手撑在他们之间，身子后仰，惊恐地看他，“不要开玩笑了，快放开我……小心我揍你。”
“糯糯。”简星阑看着她眸中的星子，轻声叫她，“我不愿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