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阿蛮训练结束后是第一个离开大秦寺的。
趁着别人还在换衣服,她却已经悄然离开了训练场,快步走过角门和二门,直奔大门口。
她的脚步刚刚跨过门槛,一辆早已停在街角的马车就疾驰而来。
车头的羊角灯上,写着三寸大的“江府”,驾车的正是她的婢女小玉。
江阿蛮下意识地往门内看,确认无人追来后,她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车辕,掀开车帘钻入了车厢。
车帘落下的那一刻,江阿蛮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只想着避开蹴鞠队的人,免得被发现自己有车接送,却忘了“江府”二字更惹眼。
于是,她急忙隔着帘子吩咐小玉:“把灯笼摘掉,以后跟我出门时,别带任何有‘江府’字样的东西。”
小玉连忙应声答应,而车厢内的婢女双成则递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让她更换。
看着双成那张愁眉苦脸的表情,江阿蛮边换衣服边轻声安慰道:“你愁什么,等会儿我自己去见阿耶就行,你们俩都不用跟去。”
双成手里叠着刚换下的衣服,长长地叹了口气:“七娘,你确定郎君会让你去益州?”
江阿蛮心不在焉地穿着衣服,她知道父亲绝对不会赞成自己加入蹴鞠队,所以才先斩后奏赌一把。赌得就是父亲要面子,绝不会当着上司同僚的面揭穿自己的身份。幸好,自己赌对了。
如今第一关算过了,但能否劝说父亲放自己去益州她并没有十足把握,不过这些话不能对婢女讲,讲了徒增烦恼,所以只谨慎道:“我会说服父亲的。”
傍晚时分车轻马快,转眼已到了江府。
离刺史府衙最近的几个坊,向来是州郡高官的居住地,江家自然也在其中。
马车停在门前,自有人上前卸下马匹,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推拽进角门。
等小厮退到石狮子以外,二门上的仆妇上前打起车帘,双成先下来,然后扶下江阿蛮。
江阿蛮刚一进二门,就被跟云秀打过架的年轻公子——江宁远拽到了书房里,急头白脸地问她道:“你真加入了?”
“嗯。”
“王绛真输了?”
“嗯?对,输了。”
“怎么可能?她输给谁了?输给你了?”
“不是,输给一个叫云秀的,你也认识。”想起上午云秀单挑王绛的情形,江阿蛮忍不住莞尔。
江宁远压根儿没听到最后一句话,只顾郁闷地坐在贵妃榻上挠着头。
江阿蛮也才觉出不对劲儿,阿弟是匹没笼头的野马,一天到晚不着家,怎么太阳没落山就回来了?还知道自己加入了蹴鞠队,王绛输了比赛。难道今天也去校军场了?
不可能呀,她在看台上压根儿没看到弟弟。
心中狐疑,她顺势坐到弟弟身边,奇怪道:“王绛输了,你郁闷什么?”
“一百两!一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江宁远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江宁远仍旧沉浸在郁闷的情绪中,碎碎念道:“好你个洛云飞!你个死娘娘腔,害老子输人又输钱!老子跟你没完!”
“什么一百两?你又去赌钱了?”江阿蛮顺手给了他一巴掌,“你狗腿不想要了是不是?”
江宁远被拍得差点儿一头栽到地上去,顾不上揉后脑勺,一把抓住江阿蛮急道:“阿姊!阿姊救我!明天拿不出这一百两银子,我这面子可就栽到家了。”
“你这面子值一百两?”江阿蛮眯眼捏着他的脸皮。
江宁远疼得龇牙咧嘴,却丝毫不知动手反抗,从小到大的血脉压制已习惯成自然,哪怕他现在已是孔武有力,不再是跟在阿姊身后的小屁孩儿。
“阿姊,阿姊,疼!疼!我这次可是为你出气呀。”
“为了我?”
“就是那个洛老三,竟敢内涵你是个母老虎,我气不过才跟他对赌,想替你争口气。谁知道王绛会输!她怎么可能会输呢?真邪了门儿了!”江宁远揉着快变形的脸侧,愤愤地道。
提起那个未婚夫江阿蛮就来气,顺手又给了江宁远一巴掌:“想出气就揍他,谁让你赌钱?”
“我也想,可我打不过呀。”
“你打不过他?他不是个娘娘腔,比女人还娇气么?”
“他我当然打得过,可他身边那个魏明总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我怕真动了手,到时候被抬回来的就是我了。”
“现在知道了?小时候阿公教你练武,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江宁远被数落得不敢吱声,搂住江阿蛮的肩,腆着脸笑道:“阿姊,好歹看在我是为帮你的份儿上,可怜可怜我吧。”
他虽不缺钱,但向来是左手进右手出,随手就光,花没了就再缠着母亲要钱。
可一百两这么大的数儿,他可没脸要,就算是要了,母亲也断不会给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阿姊了,就算阿姊的私房钱不够,凭阿公给她的那些首饰,哪件拿去柜坊都能押出一百两来。
江阿蛮刚要一巴掌拍开弟弟的脸,半路忽然改了主意,淡淡一笑:“你想要银子也不是不行。”
江宁远大喜:“真的?阿姊你真好。”
“你是我弟弟,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江阿蛮顺手搂着弟弟的腰,把人带出了书房,边走边说道:“不过呢,银子可不能白给你。”
“行!不管阿姊要什么,都包在我身上!”江宁远豪气干云地一拍胸脯。
江阿蛮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接口道:“你帮我劝阿爷放我去益州。”
江宁远的笑容僵在脸上,手僵在胸脯上,呆头鹅似地问:“去益州?去那么远干什么?”
“参加剑南道的预选赛。”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宁远浑身打了个寒战,被蜇到似的迅速收手,离江阿蛮远远地站着,脑袋晃得像拨浪鼓:“阿姊,算我没说,银子我不要了,一分都不要了,面子我也不要了。”
“那怎么行?”江阿蛮优雅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笑道:“咱们江家人一诺千金,阿公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吐沫就是钉,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江宁远的脸色变了几变,转头看了眼父亲亮灯的书房,拼命摆手道:“阿姊,我错了,我再也不赌了,再赌我就打断自己的狗腿。我可不敢拿草棍儿捅老虎的鼻眼儿,你饶了我吧。”
“有事弟弟服其劳,我再给你加二十两,怎么样?”江阿蛮勾住弟弟的脖子往父亲书房走去。
江宁远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鹅,挣扎道:“阿姊,银子我不要了,真不要,我怕没命花呀。”
院子里的婢女仆妇们个个面壁,偷笑着目送江宁远一路哀嚎着被挟持进了江参军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