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秀冲出芦苇丛时,心却再次沉了下去。
芦苇丛后三面围着青布帷幔,地上的毯子上摆着胡床(类似于现代的马扎,可折叠携带),食案上摆着酒肉,两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正跟一群婢女玩蹴踘。
见云秀湿漉漉地钻出芦苇丛,婢女们忙将年轻女子围了个风雨不透,年轻公子更冲过来一拳挥出,怒道:“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敢偷窥我阿姊!”
偷窥?女人有的她都有,有什么好偷窥的?云秀当场差点儿笑出声来。
显然,她的反应在对方看来完全是挑衅。年轻公子气得暴跳如雷,不等她解释就随手抄起根竹竿,恨不能把云秀扎出几个透明窟窿:“淫贼!看枪!看你能笑到几时!”
云秀仗着灵活的身手左躲右闪,但她刚在河中消耗了太多体力,很快被对方逼得手忙脚乱,眼看对方又一枪扎来,她刚想往旁闪,腿一酸慢了半拍,险些被竹竿戳中小腹。
“住手!”一声清斥传来,声音清澈纯净,冷洌空灵。
年轻公子迅速收收,一脸不甘心地转身跺脚嚷道:“阿姊!别拦我,让我教训这小子一顿,不然回去阿耶会骂死我。”
云秀不知道这位女公子为什么会喊住手,但她从不跟自己的好运作对。趁着年轻公子收手,她迅速跳起攀住一根垂下的樱花树枝,翻身骑到枝头上,站起纵身跃向帷幔外的另一棵樱花树,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树林深处。
年轻公子目瞪口呆:“阿姊,看这淫贼的身手,不是山精化身吧?”
年轻女子默然站在婢女中间,犹如冬日里绽放的白梅,冷艳而不失娇柔,将明眸皓齿的婢女们衬得黯然失色。
她抬头望向云秀消失的方向时,眼中闪过淡淡的喜悦,那抹笑容如同花朵初绽般清新生动,又如久别重逢般欢愉欣慰,仿佛与云秀是故友重逢。
云秀穿林过岗,一口气跑回村里,刚走到村东头的家门口,瞬间明白了小九子刚才为什么要进山去找她——家中院门敞开,一片混乱,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洗劫。
此刻,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正抱着菜坛子出门。
男人抬头看见云秀,吓得白了脸,呆愣在原地片刻,突然扭头就跑。
云秀的心火腾地蹿起来,暴喝道:“麻三儿!你敢跑!再跑抓你们送官!都没王法了!”
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震住了所有人。
麻三儿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秀,秀哥儿……这都是令尊的意思,不关我们的事啊!”
云秀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一烧冲天,咬牙道:“放屁!这是我家!他算哪根葱!”
话音刚落,一声温柔的呼唤传来,如同春风拂过冻土:“阿妹。”声如黄莺出谷,翠鹂鸣柳,令人闻之欲醉。
云秀转身,只见一顶青竹篼笼(唐代二人抬竹制简单小轿)停在门口,一位黄衣女子从轿中走出,带着宽檐帽,白纱垂肩,手拎食盒,正是她的大姐云霞。
云霞的到来让云秀感到意外,她不解地问:“阿姊你怎么来了?”
“本想给阿弟饯行,临出门却耽搁了。走,进去说话。”黄衣女子云霞边说边带仆妇走进院。
云秀心里一阵纳闷——好久没来往又隔着几里远,阿姊怎么知道阿兄云鹏今天启程?
她正出神,仆妇从堂屋里走出来请她去吃饭。
等云秀换上干净衣服走进堂屋时,枣木食案上已摆满了节日美食,有蛇盘兔(寒食节的传统面饼)和风干鸡肉,还有一碟凉拌菜和一碟凉糕。
云秀早饿得前心贴后背,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块饼,才发现云霞跪坐在对面没动筷子,神色也古怪。她纳闷地试探道:“阿姊,你怎么不吃?”
云霞回过神来,匆匆夹了根凉菜放进嘴里,却不小心被呛到,忙捂着嘴咳嗽。
云秀忙下榻想去打水,低头发现榻旁有一小坛酒,顿时喜上眉梢,拿起酒坛就倒了两碗。
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屋内弥漫开来。
与自家酿的酒和酒肆里的酒都不同,碗里的酒不是浅绿色,而是一种淡淡的琥珀色,且酒质清冽,没有一丝浮沫和酒渣。
云秀馋得直咽口水,端起碗就喝了大半碗,满足地问道:“阿姊,这是什么酒?真够劲儿!”
云霞正悚然看着她豪饮,有那么一瞬间,眼神中闪过近似懊悔的慌乱,但随即垂下眼睑,轻声道:“这是烧酒,是我家郎君从绵竹带回来的,本是要送给……”
见她话说一半不说了,云秀好笑地追问道:“本要送给谁的?为什么不送了?”
云霞明显更紧张了,慌乱中端起碗抿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
云秀刚想出去打碗水让云霞喝了止咳,却在起身时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跟着眼前一黑,踉跄着倒在云霞的身上。
云霞的脸上也呈现出不正常的酡红,眼神却依旧清澈,看着倒在怀里的云秀,忽然垂泪道:“阿妹,对不起……”
一语未落,云霞的身体也栽倒在妹妹的身上。
————————————
黄昏时分,村头小酒肆的灯火温暖而明亮,劳作一天的村民们纷纷来到这里,用一文钱买碗浊酒,以此来放松疲惫的身心。男人们围坐在一起,谈论着田间的收成和村里的新鲜事。
一人刚端起酒碗,忽然道:“这是谁家嫁女儿?怎么事先不说?”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只见一只迎亲队伍缓缓走来,新郎倌儿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顶扎着红色绣球的青竹篼笼。
晚风轻轻吹起轿帘的下角,一名酒客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旁边的酒客问道。
“我这眼是要不得了,”那名酒客自嘲一笑,摇头道:“天还没黑就已经花了。谁家的新娘子会被五花大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