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云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闭上眼，她就会想起最后被绝杀的那个球，满耳都是球网的铜铃声和鞠球从网上滚落的画面。
“啊……烦死了！”
云秀火大地坐起身，随手抓起外衣想去院里透透气，刚拉开门，就见一道黑影从墙头跃下！
此时天色已黑，月色单薄如水，满园树木在夜风中摇曳不定，俨然披头散发的鬼魅。
队员们的家都在城里，蒙竹阿花在客栈里养伤，此刻诺大的宅子里，除了后院里新来的两个厨娘，就只剩她一个人。
但云秀却一点儿不怕，将外衣横系在腰间，抄起根木棍就追了上去。
看这家伙背的大包袱，也不知道是刚偷了多少人家的东西。
她白天输了比赛正没地儿撒气，送上门的蟊贼不揍一顿岂不对不起自己？
云秀正想蹑脚绕到前面去偷袭，黑影却突然凭空消失了。
意识到对方可能发现自己了，云秀却并不惊慌，只站在原地握紧木棍，微微闭上了眼睛，仔细分辨庭院中每一处风吹草动。
凭借着山林中训练出的敏锐第六感，她感觉到侧后方有动静，随手一棍挥出却被对方闪过。
一棍落空，云秀反手又是一棍，横扫千军，直击对方腰侧，却被对方单手攥住。
修长白皙的手指拈花般捻着棍头，木棍却像嵌在石头里，卡得纹丝不动。
她火大地刚想用力拽，忽然意识到这手有点儿眼熟，抬头对上那蓬熟悉的大胡子，顿时笑了出来：“是你？怎么是你？桃花观不是在城外么？”
柳七听声音耳熟，松了木棍，皱眉看着云秀。
见他发呆，云秀丢了木棍笑道：“怎么？士别三日就不认识了？”
柳七没说话，是这张脸没错，但为什么他总感觉哪里有些别扭呢？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两眼——
明显洗过的头发没梳理，只是随随便便地打了个结。
身上穿着中衣，袖子却高挽在肘上，右臂上戴着玉臂钏，双手小臂上满是各种旧伤。
脖子上没戴风巾，露出的脖颈白皙如蝤蛴……蝤蛴？！
柳七不知道心里怎么会冒出这个词，又仔细审视了云秀的脖颈几眼，才发现对方是真的没有喉结，顿时瞠目：“你，你是女人？”
云秀露出尴尬的表情，似乎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讪笑道：“我，我也没说我是男人啊。”
底气不足的一句话，听在柳七耳中却如一阵天雷滚滚。
这小子是女人？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想到前晚在山神庙发生的一切，想起她只穿着中衣在自己面前烤火，想起自己强按她上药的画面，柳七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喂，怎么啦？谁惹你了？”云秀纳闷地揪住他的胳膊。
柳七头也不回地甩开手，拉开距离，冷然别开脸道：“男女授受不亲。”
云秀自幼在男人堆里长大，错乱的性别意识早成惯性，深入骨髓，抬手就拍了柳七一巴掌，笑道：“什么亲不亲的，你又不是娘们儿，哪那么多讲究？”
柳七脚下一绊差点儿撞到柱子上，一眼不发地转头继续走。
云秀眨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错了什么。
柳七一路走进正堂东侧院正房里，将包袱丢到榻上，掏出火折子点亮油灯后开始收拾行李。无意中一回头，发现云秀竟跟了过来，正懒洋洋地斜倚门框抱着双臂。
“看什么？怎么还不走？”柳七不习惯跟女人打交道，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往哪儿走？我就住在这儿。”云秀毫不在意冷脸，走进门大剌剌地坐在了榻上。
看着她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柳七刚想提醒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猛想起她刚才的话，惊愕道：“你说你住这儿？”
“啊，对啊。”
“你怎么会住这儿？这不是女子蹴鞠队训练的地方？”
“你知道的挺多呀，我也算蹴鞠队的，没地方住只能先住这儿。”云秀说着，不怀好意地打量他道：“看样子你也要住这儿，该不会……”
她加入了蹴鞠队？柳七一时有些消化不良。
他很喜欢云秀的性格，有些遗憾在山神庙仓促分开，没有机会问对方是何方人氏，家住哪里。没想不到这么快就重逢了，但对方却“变成了”女人，搞得他一时分不清心里乱糟糟的是什么滋味。
见他不说话，云秀一脸坏笑地伸手道：“难道我猜对了？你也是女人？”
柳七陷入思绪中忘了躲闪，呆看着那只在自己胸前乱摸的手。
五指修长有力，手背满是伤痕。
但仔细看会发现掌骨和指骨比男人的纤细一些，关节部位更小，皮肤也更细腻。
对方的身材虽高，但骨架却略显纤小。
虽然肌肉结实，仍不掩她是女人的事实。
山神庙那晚他简直是瞎了眼，居然没看出来这小子是女人？
云秀隔着衣服摸出清晰的肌肉轮廓，戳着胸大肌惊讶道：“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有料，这胸肌真结实，怎么练出来的？手感太棒了！赶明儿教教我！”
柳七满头黑线，一个完全没有女性自觉的女人，他要怎么让她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云秀正摸得起劲儿，忽然看见食案上的油纸包，顿时两眼放光，丢开手就凑过去看。
一只烧鸡，一大块熟羊肉，一包五香豆干加上两块面饼。
云秀咽着口水，盯着肉喃喃道：“这个就酒才好，还该弄些蒜齑来。”
柳七回过神来，斜了她一眼：“你有钱？”
云秀语塞，忽然鼻翼抽动了下，喜上眉梢道：“哎！我闻到酒味儿了！”
柳七仔细闻了闻，除了淡淡的花草香，哪有什么酒味？失笑道：“你是馋出幻觉了吧？”
云秀跑到门口仔细轻嗅两下，肯定道：“是酒味儿，后院传来的。”
“就算后院真有酒，在这儿也闻不到，你以为你是狗鼻子？”
“狗鼻子算什么？我们村的狗没一个鼻子比我更灵。”云秀回身扯起他往外走道，“肯定是酒！这么大的味儿都闻不到，是你的鼻子有问题才对。”
柳七不信邪，跟她一路来到后院，果然闻到若有若无的酒味儿。
见庖屋（唐代的厨房）亮着灯，云秀眉开眼笑地刚要进去，却被柳七扯住了，压低声音道：“别动，我进去看看。”
没等云秀反应过来，柳七已闪身进了庖屋。
几乎同时，夜空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