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一时没想明白她想做什么，只得微微抬起头。
他这一抬头，右脸颊被沈姝儿抓出来的红痕清晰可见。
沈白玉说：“别动。”
沈白玉打开案桌抽屉，取出一瓶舅妈王氏送的白玉遮瑕膏。她沾了点肉色的药膏，一点点敷在江洵的脸上，遮住还未痊愈的伤疤。
江洵身子僵住，他完全没想到沈白玉居然会给他敷药！
少女沾着药膏的手指带着一丝暖意，轻轻地碰在江洵脸上，江洵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膏香味和清冽的白梅气息。
她亲自给我上药？
她一个千金小姐给下人敷药？
这药极珍贵，她居然舍得...
一个想法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戳进江洵的思绪里，他想，沈白玉难道喜欢我？
江洵毫不怀疑自己的魅力，越国那堆不成器的皇子里，他容貌最盛。小时候他也是顶着这张漂亮的好皮囊，骗了一个又一个皇位竞争对手，从荒凉冷宫杀到鼎盛的皇权巅峰。
江洵眉眼微抬，两人挨得很近，江洵清晰地看到沈白玉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尽管消瘦，沈白玉的五官轮廓还是挺漂亮的，如果能胖上几分，容貌定然不会比沈姝儿之流差。
两人各怀心思，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屋外的大黄又开始汪汪叫。
沈白玉终于放下药膏，端详江洵片刻，满意点头：“很好。”
果然没看错，这个江洵果然有一张极为出众的脸。
脸上的伤痕暂时遮住，那张丰神俊朗的脸显露出来。眉峰凌厉，漆黑如墨的双眸下是高挺的鼻梁，脸颊轮廓流畅完美，即使是穿着最普通的护院常服，也掩盖不了那身出众的气质。
沈白玉活了两辈子，这江洵算得上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沈白玉更加满意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江洵垂眸：“有。”
沈白玉果然是看上了我，也是好事一桩。将军府三小姐为我所用，对计划百利而无一害。
沈白玉将膏药瓶子放回案桌：“听说过清台坊吗？”
江洵一惊，清台坊？
难道沈白玉已经发现他和清台坊的关系了？不可能，他进入庆国的消息是绝密，不可能有人知晓他是清台坊幕后的掌控者。
江洵面上一言不发，心中疑虑重重，却只听沈白玉慢悠悠地说：“明日你好好打扮一番，随我去丞相府，我要你勾引姜嫣。”
江洵：...
沈白玉正色道：“你若不愿，我会把你卖到清台坊。以你的好容貌，定能卖个好价钱。”
江洵：...
“沈白玉喜欢他““沈白玉发现他的身份”，他刚才的所有猜测瞬间瓦解崩碎。他发现自己永远猜不透沈白玉的想法，这黄毛丫头，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会儿要扔了他，一会儿又要卖了他。
心思百转千回，江洵最终选择低头：“都听小姐吩咐。”
沈白玉勾起唇角：“就这么定了，今晚洗个热水澡，把自己洗得干净些。明日随我拜访丞相府。”
江洵闭眼：“...是。”
为了宏图大业，他忍。
...
...
丞相府的赏花宴定在上午，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各大家族皆在邀请行列。将军府这边也收到请帖，澹台氏倒是想去，但是她最近还在和沈镇山冷战，整日躲在屋里闹绝食。
但丞相府的请帖，将军府决不能推辞的，否则会引起外头非议，让人以为两府不和。
最后就让家里的姑娘少爷们前往。
沈姝儿本来不想去，她和姜嫣关系向来不睦。但听说宸王居然接了帖子，沈姝儿立刻同意前往。
沈白玉很少参加这种府邸之间的社交活动，但她这次破天荒接了帖子。翡翠最开心，拉着沈白玉坐在梳妆桌前开始打扮：“小姐，您就该多去各府邸的宴会，多露露脸。现在外头只知道将军府有二小姐和五小姐，不知道咱们三小姐呢。”
沈白玉刚起床，昏昏欲睡，翡翠给她梳妆过程中好几次差点睡着。
梳洗完毕，沈白玉怀里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去检查江洵的穿着打扮。江洵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黑色护院服，领袍和袖口都绣有银色祥云纹的滚边儿，一条栗色荔枝纹腰带系在腰间，斜佩一把护院佩刀。乌发利索高扎，凤眼凌厉，气质极佳。
翡翠看得眼睛发直，连夸江洵比话本子里的主人翁还要俊。
沈白玉满意极了：“走，随我去丞相府会会姜小姐，礼盒你拎好。”
江洵默默拿起礼盒，后槽牙轻磨。
将军府门口，一辆豪华马车已经在等待。沈白玉钻进马车里，看到腮帮子气鼓鼓的沈姝儿。
马车行驶，微微摇晃。
车厢里，沈姝儿还在闹脾气，故意别过头不搭理沈白玉。沈白玉乐得清闲，翻着话本子一页一页慢慢看。
车里气氛安静，沈姝儿渐渐地有些坐不住。她已经表现地很生气了，三姐姐这是什么态度？三姐姐还不给她道歉吗？
沈姝儿更留意到，沈白玉今天居然穿了一件特别漂亮的浅绿色回纹云锦春裙，外罩一层薄薄的素色褙子。沈白玉本来就瘦，皮肤白皙，这身衣裙衬托地她多了几分娇美。
沈姝儿气闷道：“三姐姐，你什么时候去清台坊买了春裙？买了多少条呀？怎么不叫上我呀。”
沈白玉没搭理她。
沈白玉太了解沈姝儿，沈姝儿是看上她这身春裙，想要占为己有。
沈姝儿总是习惯地拿走她看上的任何东西。
沈姝儿见沈白玉一声不吭，以为沈白玉是心虚，便嘟着嘴说：“三姐姐，你穿这套春裙一点也不好看。等会儿到了丞相府，肯定会被她们笑话。”
沈白玉抬头：“安静点。”
沈姝儿长长哼了一声：“三姐姐你真是越来越讨厌了...姝儿再也不喜欢你了。”
沈姝儿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似乎被她不喜欢，是一件特别严重的事情。
...
...
丞相府花园，春意盎然。
潺潺流水流经花园，穿着华美的少女们荡秋千、煮茶作乐。隔了一道薄薄的纱帘，年轻的京中子弟们欢聚，饮酒作乐。偶尔隔着纱帘斗诗，男男女女暗中相看。
男客中，最受瞩目的自然是宸王李景珩，出身显贵意气风发，至今还没娶正妃，是无数闺中少女想要攀上的高枝儿。
溪边凉亭中，李景珩闷闷不乐，喝了好几口杏花酒。他身边的华服青年笑道：“殿下，不过就是输了一次赌局，何必放在心上？那沈白玉对你痴心得很，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李景珩脸色更差。
他那日在府邸等了一上午，也没能等到沈白玉送来的王鼎记包子。他输了赌局，损了的面子。李景珩本来以为，沈白玉第二天肯定会再次送来。
第二天清晨又等，还是没等到沈白玉...
不仅如此，沈白玉几乎不怎么出将军府的门儿，也不再给李景珩送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李景珩心里极为不畅快，本约定和沈姝儿沈安行去郊外庄子踏青，也烦闷地爽约了。
但他是尊贵的皇族，岂能跑去将军府找沈白玉质问？李景珩只得将烦躁压在心里，闷闷地喝酒。
“殿下，你看那是谁！”几个公子哥儿大呼。
李景珩不甚耐烦抬眸，随意往花园入口那边瞥了一眼，这一看，李景珩手里的白玉扇子差点落地——这穿绿萝裙的少女居然是沈白玉？
印象里的沈白玉肤色蜡黄，又瘦又干又胆怯，平时总是穿素色的衣裙，整个人暮气沉沉。私下里，李景珩身边的几个富家公子都称呼沈白玉是“小老太太”，只因她打扮老气，看起来也瘦小。
但今天沈白玉居然穿了一件精致的碧罗裙，梳漂亮的垂云髻，大概是人靠衣装，她身上几分少女罕见的明媚，尽管眉眼还带着疏离冷意，却更添了种春芽沾雪的雅致感。
“以前怎么没发现，沈家三小姐竟也长得不差。”
“可惜太瘦了。”
“宸王殿下，恭喜恭喜。”华服青年打趣道，“沈家三小姐素来很少出席府邸宴会，她今日盛装打扮一番，身后的护院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肯定意有所图。”
至于图的是谁？不言而喻。
护院拎着的盒子，肯定是给宸王的道歉礼物。
这样一想，积压在李景珩心底的那点烦躁，随着沈白玉的出现散了几分。李景珩习惯地捏着他最爱的白玉扇子，故作饮酒，等待沈白玉走到凉亭，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奉上。
三月春风吹拂，花园暗香浮动，浅绿色的身影穿过重重人群，出现在李景珩的余光中。李景珩捏着小酒杯浅尝辄止，白玉扇子合拢，有节奏地敲着大理石桌面。
沈白玉来了。
她步伐很快、很急促，绿色裙摆随着她急促的步伐散开一层层绿色涟漪，兴许是很少穿长裙，需要时时拎起裙摆。挂在凉亭上的风铃晃动，李景珩看到沈白玉纤瘦的身影，越来越近。
凉亭风铃叮铃铃响动，纱帘摇晃翻飞，沈白玉脚步疾行，一路走过凉亭，几乎没有半步停留。
白玉扇子一顿。
饮酒动作停住。
李景珩嘴角的笑容似乎被冻住，沈白玉就这么直接和他擦身而过，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看过来。
这不是他印象里的沈白玉。
几个看热闹的贵族公子也齐齐呆住，沈白玉是瞎了吗？宸王殿下这么大个活人，她居然没看见？
只见沈白玉匆匆地拎着裙摆，疾步走到花园月亮门下。她似乎想到些什么，脚步瞬间停下，回过头。
“沈家三小姐总算回头了，她刚才肯定是走得太快。”华服公子哥笑道。
李景珩捏紧白玉扇子，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
沈白玉转身往回走，似乎是往凉亭方向走来。李景珩清俊眉眼再次浮上高高在上的傲气，宛如等待上贡的君王。
岂料沈白玉只是匆匆回头走了几步，拉住护院江洵的胳膊：“走快点！”
江洵心里抵触去勾引姜嫣，一路走得慢吞吞。沈白玉看出他在磨洋工，低声警告：“信不信我把你卖去清台坊？”
江洵：...
我忍！
沈白玉拽着不情不愿的江洵，朝丞相府小姐姜嫣的院子走去。
花园依然热闹，贵女们欢和贵胄男眷们比赛投壶，现场欢声笑语不断。
李景珩啪地放下酒杯，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富家公子面面相觑，没人再敢说话。
...
...
沈白玉一路疾驰，总算抵达姜嫣的院子，她低头瞅瞅浅绿长裙，决定以后不再穿这种华而不实的裙子，走得太快容易踩到裙摆。她刚到院子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愤怒的争执声，接着姜丞相甩袖走出院子。
沈白玉行礼：“姜伯伯安好。”
姜丞相摆摆手，和江洵擦肩而过。
江洵眉眼微垂，大庆国权势滔天的姜丞相，亦是他棋盘上即将消灭的棋子之一。
沈白玉走进姜嫣的院子，院子宽敞明亮，门前种满了姜嫣喜欢的海棠花，一簇簇如红云坠落。沈白玉推门进屋，姜嫣还伏在案桌上呜呜地哭着。
沈白玉试探地唤她：“姜小姐？”
姜嫣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委屈地扑过来：“白玉！！”
她抱着沈白玉呜呜诉苦。
她只是思念花六郎，想去清台坊探望，便被姜丞相狠狠呵斥拒绝。姜嫣哭唧唧地说：“白玉，我父亲就是个老糊涂，总拿六郎的身份说事。我爱的是六郎，我不在乎他的身份。他是皇子，我会爱他；他是乞丐，我也爱他。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沈白玉安抚地拍拍姜嫣的肩膀，递给江洵一个眼神，示意他做好准备。
江洵勉强扯了下嘴角。
沈白玉拉着姜嫣的手：“今日阳光极好，你也不要总呆在屋子里，咱们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花六郎若是知道你整日闷在屋里，肯定会心疼的。”
姜嫣吸吸鼻子：“好呀，我带你去看海棠花，六郎他和我一样最爱海棠花。”
姜嫣拎着裙子站起来，沈白玉不着痕迹踩住她的裙摆，姜嫣猝不及防眼看着要摔倒。千钧一发之际，早有准备的江洵伸出长臂，不情不愿地揽住姜嫣的腰。
裙摆飞舞，乌发微散，朱钗摇晃。
美人摔倒，英雄揽腰——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绝美场景。
空气仿佛凝滞，姜嫣一双漂亮杏眼瞪大。江洵稳稳扶住姜嫣，低头，机械似地念沈白玉提前告诉他的台词：“姜小姐，您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