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
沈姝儿拎着裙摆，气呼呼朝白梅院跑来。大黄立刻开始汪汪大叫，江洵还记得自己是个护院，尽心尽职地拦住沈姝儿：“止步，小姐还在静养。”
沈姝儿没见过江洵，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他：“你敢拦本小姐？改日我让爹爹砍了你的狗头。”
江洵垂眸，忍住。
沈姝儿满肚子火气，暴躁地跑进屋里，看到正懒洋洋看话本子的沈白玉，沈姝儿气不打一处来：“三姐姐，我被爹爹责罚跪祠堂，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你居然还有心情看话本子。”
沈白玉咬着蜜饯，漫不经心：“哦。”
察觉沈白玉冷冷淡淡的态度，沈姝儿气得跺跺脚：“三姐姐，你知不知道跪祠堂有多难受！我膝盖都跪疼了！都怪你！”
沈白玉撩起眼皮，提起旧事：“去年你打碎父亲珍藏的花瓶，却让我顶罪，我被父亲罚跪一晚上的祠堂。你不过跪了两个时辰，有什么可抱怨的。”
沈姝儿哑口无言。
她不满地撅起粉润嘴角，理直气壮地说：“我年龄小呀。”
沈白玉：“十四岁的我跪了一晚上的祠堂，没有抱怨。十四岁的你跪了两个时辰，怨气横生。这是年龄的问题？”
沈姝儿结结巴巴：“可、可...”
沈姝儿身上有种近乎邪恶的天真，她习惯家人的保护和宠溺，习惯周围人顺着她心意。
可她最近事事不顺心，父亲罚她跪祠堂、宸王爽约、母亲脾气也不似以前那般温和，本以为能在三姐姐这里得到一点宽慰，毕竟三姐姐脾气最好，是家里最顺从沈姝儿的人。岂料三姐姐像变了个人似的，字字句句都在回怼，沈姝儿顿觉浑身不舒坦。
但回想起澹台氏特意的叮嘱，沈姝儿闷闷坐下。
沈姝儿前来白梅院，是受了澹台氏的私下嘱托，让她来劝沈白玉继续管理后宅。
沈姝儿嗓音软软哀求：“三姐姐，咱们府一直都是你管家，娘亲她年龄大了，你忍心看娘亲如此辛劳？”
沈白玉拈起碟子里的蜜饯：“忍心，我可忍心了。”
沈姝儿：“...”
沈姝儿简直觉得沈白玉脑子进水，干脆拿出书上的话驳斥：“夫孝，德之本也。三姐姐你不孝娘亲，你这是没道德！”
沈白玉：“是啊，我没道德。”
只要她没有道德，道德就绑架不了她。
沈白玉放下手里的话本子：“小妹既然如此孝顺，那你就替母亲管家。”
沈姝儿噎住，漂亮杏眼瞪得大大的，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三姐姐，你在胡说什么，我还小——”
沈白玉语气不甚耐烦：“年龄不是你的借口。”
沈姝儿神情呆滞，粉润嘴角一张一合。她想说自己只有十四岁，不能管家，可又想起来沈白玉十岁开始管家，她好像是理亏的那方。即便自己理亏，沈姝儿依旧浑身不畅，心脏堵得特别难受。
她又开始觉得委屈了。
一委屈，就想哭。
哭，是沈姝儿从小到大的底牌。她发现自己只要一哭，家里所有人都会迁就她，于是沈姝儿明亮的眼睛里很快渗出可怜兮兮的泪水。
沈白玉终于叹气：“别哭了。”
沈姝儿大喜过望，三姐姐果然还是心软了！
沈姝儿抽噎道：“谁让三姐姐欺负我——”
沈白玉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倦和疏离：“要哭去外面哭，吵得很。”
沈姝儿刚才还是假模假样的哭，现在听到沈白玉憎恶的话语，委屈辛酸瞬间化为洪水般的实质。她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愤怒地站起来，随手抓起一个玩意儿往地上砸。
砰——
案桌上的白玉瓶子砸碎，碎片撒了满地。
沈白玉眼神骤冷，她呵斥门帘外偷听的翡翠和江洵：“江六，你这护院是吃白饭的？把她扔出去！”
江洵进屋，扣住沈姝儿胳膊，将她往外拖。
沈姝儿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指甲胡乱抓，像个撒泼的小孩儿：“三姐姐你居然赶我走，你太坏了，娘亲说的没错，你就是条白眼狼。我、我要向爹爹告状！让他罚你跪祠堂。”
江洵的右脸颊被沈姝儿狠狠一抓，瞬间出现两条鲜明的血印子。那一瞬间，江洵连沈姝儿的死法都想好了。
江洵面无表情，拎鸡仔似把沈姝儿扔出白梅院。
大黄欢快地汪汪叫。
沈姝儿身子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她气鼓鼓地站在白梅院前，眼泪不受控制往下落，只觉得一辈子没受过此番委屈。
她委屈地擦着眼泪，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如何告状，如何让三姐姐给她赔礼道歉。这时沈姝儿的贴身丫鬟朱砂跑过来：“小姐，丞相府的姜小姐朝白梅院这边来了。”
沈姝儿手帕擦眼泪，没好气道：“她来找我干嘛！”
朱砂战战兢兢：“...也许是为了桃花山的春日宴？听说皇后娘娘对姜小姐很满意，有意在春日宴撮合她和宸王殿下。”
沈姝儿愤愤：“她算个什么东西，宸王哥哥才看不上她呢。”
正说着，那边姜嫣已经带着丫鬟走过来。瞧见眼圈泛红的沈姝儿，姜嫣仿佛看到天大的乐子，捂嘴笑：“哟，是哪位有本事的神仙，居然把咱们娇贵的五小姐惹哭了。我可得去拜拜这位神仙，学学她的本事。”
沈姝儿脸色不悦：“出去，我们将军府不欢迎你！”
姜嫣眨眨眼睛：“将军府只有你一个小姐吗？我是来找白玉妹妹叙旧，才不是来找你的。”
沈姝儿浑身不畅快。
三姐姐什么时候和姜嫣有牵扯了？
姜嫣扬起漂亮的下巴，趾高气扬地迈进白梅院。
白梅院面积不大，一眼能望到头。几颗抽出绿芽的梅花树，陈旧的主屋，爬满藤蔓的院墙，嗷嗷叫的大黄狗和三个下人。姜嫣脸上露出惊愕，好小的院子，这真是将军府三小姐的住处？
翡翠跑回屋里通报，隔了一会儿又跑出来邀请姜嫣进屋。
姜嫣掀开门帘：“白玉，你好像是将军府的嫡次女吧，怎么过得连庶女都不如。”
沈白玉指指身边的软塌：“坐。”
屋里面暖和，姜嫣脱下狐裘披风，特别自来熟地靠近沈白玉。她上次和沈白玉历经生死，便单方面把沈白玉视为“生死之交”。
既然是生死之交，姜嫣便主动敞开心扉：“我告诉父亲，我来将军府找你切磋针线活儿，父亲才勉强同意放我出府。他还派了两个护卫跟着，生怕我跑去找六郎。”
沈白玉放下话本子：“你还惦记着那个花六郎？”
姜嫣俏脸泛红：“那当然啦，六郎他给我写信，说会一直等我。等风声过了，他会陪我浪迹天涯。”
沈白玉扶额，这是赶着去送死啊...
沈白玉话不多，姜嫣没一会儿便觉得烦闷，她俏丽的大眼睛转啊转，精准地看到案桌上那一箱的话本子。
这些话本子，都是王氏送来的。京城闺阁女儿们喜欢的东西，王氏全部买来送给沈白玉，也包括这些清台坊出售的热门话本子。
“哇，白玉你居然有这么多话本子，咱们果然有共同的喜好。”姜嫣兴奋地翻看，语气难掩骄傲，“不过我房里的话本子，更多。”
沈白玉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姜嫣喜欢戏子花六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看了话本子。闺中女眷不谙世事，不像男儿可以自由外出，她们在出阁前很少能接触外面的世界。看话本子，便成了她们接触外面世界的方式之一。
那，是谁让姜嫣变得沉迷话本子里虚幻的爱情呢？
沈白玉问：“姜小姐，你是什么时候接触到话本子的？”
姜嫣兴致勃勃地挑了一本书，一边翻看一边随口回答：“应该是十四岁那年，当时小红这丫头看我无聊，就去清台坊给我买了话本子解闷儿。我父亲和哥哥终日忙碌，留我一个人在家，还好有这些话本子陪我度过漫漫长夜。”
姜嫣今年十六，看话本子已有两年时光。
姜嫣沉迷话本子，沈白玉瞥了她一眼：“姜小姐，你初次去清台坊，莫非也是小红引路的？”
提起清台坊，姜嫣瞬间来了兴致，她捏着话本子靠近沈白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粉墨浓妆，演尽人间爱恨嗔痴，我早就对梨园戏曲充满向往了。小红说清台坊的梨园场场爆满，我偷偷溜出家门去看戏。可巧，那日戏台子上的是六郎，演的是《西厢记》...”
《西厢记》剧情缠绵悱恻，书生小姐的爱情令人感动向往。
仿佛命中注定，姜嫣对舞台上风姿卓绝的花六郎一见钟情。
姜嫣拉着沈白玉，分享她和花六郎相爱的点点滴滴。
沈白玉心思却飘向了远方，她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怀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的阴谋。
姜嫣一个闺阁女子，不太可能得罪外面的人。那幕后之人针对的不是姜嫣，更可能是姜嫣背后的丞相府。
姜丞相是得罪了谁？竟被人设下如此歹毒的局。
沈白玉暂时想不出头绪。为今之计，得先想办法阻止姜嫣走向悲剧。
“小姐，丞相派人传话，回府的时间到了。”丫鬟小红进屋提醒，瞧见姜嫣手里的话本子，丫鬟眼里似有戏谑。
姜嫣恋恋不舍起身，抱怨道：“父亲这两日将我看得紧，只许我出门两个时辰。白玉，明日丞相府赏花宴，你来丞相府找我好不好？”
沈白玉笑意不达眼底：“好。”
姜嫣立刻眉开眼笑，走之前还从沈白玉的箱子里借走了一些话本子。
姜嫣离去，暖阁再度安静下来。
沈白玉往小炭炉里添了些新炭，炭火烧得旺旺的，沈白玉搓搓手，掌心靠近热乎乎的炭炉，开始思考如何破解针对姜嫣的局。
第一步，要阻止姜嫣继续看爱情话本子，远离荼毒。
第二步，得想办法让姜嫣看清花六郎的虚伪，或者让姜嫣移情别恋。
第一步倒是好办，第二步该如何操作呢？
想了许久也没有结果，守在院子门口的大黄又开始汪汪大叫。沈白玉视线穿过敞开的窗户，看到站在院子边守门的江洵。
背影挺拔，身姿卓绝。
沈白玉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喊：“江六，进来。”
江洵听话地进屋。
但脚迈进暖阁里，江洵忽然察觉到一丝丝古怪，他发现沈白玉目光久久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看得特别专注。
这让江洵想到曾在越国皇室里的腥风血雨，山雨欲来风满楼。但他毕竟是越国皇位竞争中的胜利者，一路干掉五个权势滔天的皇兄，什么场面没见过？
沈白玉：“蹲下。”
江洵：“...是。”
他撩开黑色衣摆，听话地蹲下。
沈白玉把他当成下人，将来他定会将今日屈辱百倍奉还——他向来很能忍。
沈白玉侧坐在摇椅上，不满江洵蹲得太远，朝他招招手：“靠近些。”
江洵默默地挪脚，靠近了。
沈白玉：“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