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嫣呆呆地摇头。
沈白玉手攥一把海棠花瓣，偷偷往那两人身上撒，还在旁边小声念叨：“眼神，注意眼神！”
江洵眼神如一潭死水，默默地松开揽住姜嫣腰肢的手。
海棠花瓣纷纷散落，姜嫣神情呆滞，沈白玉的“美男计”似乎起了效果。丫鬟送来两把摇椅，沈白玉和姜嫣在繁茂的海棠花下躺着赏花。
沈白玉清清嗓子：“江六，倒茶。”
江洵磨牙：“是。”
江洵规规矩矩给沈白玉和姜嫣倒茶，姜嫣漂亮的眼睛就没有从江洵身上挪开过，捧着精致的小茶杯，姜嫣忍不住嘀咕：“白玉，你家护院生得真好看，比我的六郎还俊。”
沈白玉抿了一口茶：“姜小姐眼光极佳。”
姜嫣飞快摇头：“你不用唤我姜小姐，多生分呀。我小字倩容，你唤我倩容即可。”
沈白玉放下茶杯：“倩容，你若看上江六，我可以将他送给你。”
江洵在默默算账：她要把我扔了，她要把我卖了，现在还要把我送人...好歹毒的女子。
姜嫣俏脸泛起红晕，摇头拒绝：“我过些日子要偷偷和六郎离京，身边不能带护院。而且，六郎他若是知道我身边有个英俊的护院，肯定会吃醋的，他不喜欢我身边有别的男人。”
沈白玉错愕。
江六此等美色当前，姜嫣居然还惦记着那个花六郎？
美男计失败了！
沈白玉暗道可惜，一计不成还有下一个计策。沈白玉让江洵将备好的礼盒送来：“姜小姐，我今日并非空手而来，还特意准备了一些礼物。”
礼盒打开，里面是十几本崭新的话本子。
姜嫣兴致大盛，开心地翻看：“白玉你真好！我最喜欢看话本子...不过，这些话本子以前我都没看过。”
沈白玉送来的话本子特色鲜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铡美案》《平阳昭公主传》《九州巡游记》《花木兰从军记》《武则天的后宫》《妇好征战记》...这些话本子，要么讲的是女子所托非人抱憾终身，要么讲的是女子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姜嫣从没接触过这种话本子，拿起一本《花木兰从军记》，翻看两页，只觉得新奇之极。
姜嫣沉迷其中。
沈白玉托腮，嘴角微扬，计划初见成效。
江洵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沈白玉的打算，但他并不觉得沈白玉的计划会成功。姜嫣深爱花六郎，这份爱意岂会因为几本特别的话本子改变？
...
沈白玉并未在姜嫣这里待多久，起身告辞。
她求见姜丞相。
沈白玉清楚，姜嫣对花六郎的爱意，不会因为几本特别的话本子就直接消失。所以，沈白玉需要寻求姜丞相的帮助。
姜丞相今日休沐，被姜嫣气得在后院里挖地。姜丞相出生田园，年少时考取功名，宦海沉浮三十余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每逢遇到烦心事，就喜欢跑到后院挖地种菜。
沈白玉将江洵留在院子外，独自会见姜丞相。
姜丞相年过五旬，两鬓斑白，身穿普普通通的灰色长袍，袖子和裤脚用布条绑着，完全就像个年迈的农民。
姜丞相并非孤身一人，身边陪同的青年是他儿子姜时。
“姜伯伯安好，姜少卿安好。”沈白玉俯身行礼。
姜丞相妻子早逝，只留下一双儿女。儿子姜时勤勉上进，中举后官至大理寺少卿；女儿姜嫣也算乖巧懂事，直到被一个戏子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嫁。
姜时常年在大理寺办案，年纪轻轻，却有超越同龄人的威严。他眯了眯眼睛，习惯地一副审问语气：“沈三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言语凌厉，像是在审判犯人。
沈白玉倒不怕他。
前世姜时被杀死，死状凄惨...啧，这也是个可怜人。
姜时眼里错愕...沈家三小姐不但不怕他，还怜悯他？
沈白玉也不再耽搁，开门见山道：“我和倩容互为知己，看她深陷戏子骗局，心有不忍。今日拜访姜伯伯，是想请您设法分开花六郎和倩容。”
姜丞相深深叹口气，将手里的锄头放到墙角。
姜丞相接过姜时递来的手帕，一边擦手一边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若是有法子，也不会将嫣儿锁在家里。”
在宦海披荆斩棘的丞相，却拿自己的女儿束手无策。
爱妻去世后，姜丞相没有再娶，连通房丫头都没有。即使公务繁忙，姜丞相也没放弃对儿女的教养。可他毕竟是男儿，完全不知道怎么解决闺女的感情问题...骂也骂过，罚也罚过，实在无计可施。
姜时提起妹妹，怅然：“嫣儿在遇到那花六郎之前，知书达理，乖巧懂事，看父亲和我公务繁忙，还会亲自送来莲藕排骨汤...遇到花六郎，她就变了。我派人调查过花六郎，母亲是青楼妓子，从小混迹烟花场所，后来在清台坊唱戏，游离在一帮女客之中，实在不堪！小妹若是和他结亲，定没有好下场。”
可姜嫣深陷在盲目的爱情里，身在局中，看不清现实。
沈白玉说：“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倩容清醒。”
姜丞相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沈白玉点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让倩容看清【庐山的真面目】，她才会明白自己被骗。”
姜时道：“理是这个理，可哪有这么容易？”
沈白玉从容说：“所以白玉想了一个法子，不过这个办法，可能有损姜伯伯的名声。”
沈白玉语速缓慢，讲述了她的建议。
院子里的梨花开得繁茂，一片片雪白花瓣散落，沈白玉将落在肩膀上的花瓣拂走，她的话也说完了。
姜丞相神情变幻莫测，最终还是咬牙：“这法子不错，以毒攻毒。”
沈白玉浅笑：“姜伯伯愿意尝试，计划便成功一半了。”
沈白玉辞别丞相父子，准备打道回府。一路穿过凉亭水榭，走过繁花似锦，江洵默默跟在她身后，心思起伏不定。
她和姜丞相说了什么？
莫非她还有别的法子断了姜嫣的念想？
他精心筹谋的计划，难道会被一个闺阁小姑娘给破解了？
正当江洵暗中思索之际，只听“呀”地一声。走在前头的沈白玉踩到自己的绿色裙摆，身子一歪，眼看着要掉进石桥边的小河。
江洵也未多想，拉住沈白玉纤细的手腕，轻轻往回一扯。
浅绿裙摆翻飞，沈白玉“扑通”撞进江洵的怀里。
江洵嗅到淡淡的药香，那触感也说不出的奇怪，就像摘了一捧含苞欲放的花儿抱在怀里。江洵鬼使神差地低头，看到沈白玉如鸦羽般的长睫毛，挺翘的小鼻梁。
怪好看的。
“眼神，你这眼神就对了！”沈白玉退后两步，一脸懊恼。
江洵怀里还残存着药香，他下意识问：“什、什么？”
沈白玉小脸遗憾：“刚才姜嫣的院子里，你抱着她时也露出这种眼神，计策早就奏效了！”
江洵：“...”
沈白玉极为遗憾地摇摇头，拎着过长的绿色裙摆：“还愣着做什么？回将军府，我下午还要午睡。”江洵只得迈步跟上。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春意盎然的院子。
良久，一株繁茂的海棠花树下，李景珩悄然握紧了手里的白玉扇子，他万万没想到，沈白玉居然会和一个小小的护院牵扯不清，大庭广众还搂搂抱抱。
沈白玉这是变心了？
还是欲擒故纵？
李景珩从未把沈白玉一个小小的将军府小姐放在眼里，哪怕沈白玉对他千般万般的好，他也没有想过给沈白玉一个将来。
可现在，他有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浮上心头。
...
...
沈姝儿还留在丞相府赏花，沈白玉独自坐马车返回。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京城坊市热闹非凡，沈白玉坐在马车里，还能听见外面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玩闹声。
沈白玉掀开车帘，看到街边卖纸鸢的小商贩，竹架子上放置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动物纸鸢，在阳光下呈现出漂亮的光芒。
五六岁的小姑娘开心地跑过来，指着蝴蝶纸鸢：“爹爹，娘亲，我想要这只蝴蝶。”
一对中年夫妻走过来，中年男子抱起小姑娘：“好，囡囡要什么，爹爹都给囡囡买。”
中年妇人佯装生气：“你啊，什么都护着她，别把孩子惯坏了。”
小姑娘攥着漂亮的蝴蝶纸鸢，一家三口渐行渐远。这一幕实在是似曾相识，沈白玉想到多年前的记忆，那时候她被祖母教养，每日有看不完的账簿、写不完的字帖。
她趁着祖母不注意，偷偷溜出书房去找父亲母亲。那也是个阳光清朗的日子，沈镇山休沐在家，陪着澹台氏和四个孩子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玩耍。十来岁的沈安稷在练竹剑，沈绾儿、沈姝儿和沈安行在放纸鸢，一家人和和美美。
年幼的沈白玉也想去找父亲母亲，也想玩纸鸢，可是她还没走上两步，就被祖母拉住了。祖母要她回书房里看账本，要她学习管家...
“小姐，咱们买两只纸鸢，下午去后院放纸鸢，好不好？”翡翠察觉到沈白玉的心思，跃跃欲试。
沈白玉：“不必。”
她已经过了需要父母陪伴放纸鸢的年龄了。
沈白玉正欲放下车帘，余光忽然瞥到对面的酒楼之上，似乎有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家生意旺盛的青楼，二楼栏杆处，沈白玉的四弟沈安行正在和几个漂亮姑娘饮酒作乐。
本来沈安行也去了丞相府的赏花宴，中途光明正大溜出来，直上青楼。
大概察觉到来自外界的注视，沈安行放下酒瓶儿，瞥到街道马车里的沈白玉。沈安行正是叛逆的年龄，放荡不羁顽劣不堪，他挑衅地举起酒杯，远远给沈白玉敬了一杯酒。
“沈少，你姐姐又来寻你啦。”旁边的姑娘娇笑。
沈安行轻嗤，桀骜不羁地扔了酒杯：“我这个三姐，真真是全天下最讨厌的人。”
他不读书，沈白玉会打他手板心。
他去青楼作乐，沈白玉会派人将他绑回来。
他和家中丫鬟嬉戏，沈白玉会向父亲告状。
沈安行烦透了，真巴不得这个三姐姐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沈安行揽着青楼姑娘的肩膀，神情倨傲瞥向沈白玉，像狼群中不服输的小狼，不断通过幼稚的举动挑衅狼王的权威。
“小姐，要派人将四少爷带回府吗？”翡翠压低声音问。
沈白玉回想起前世沈安行的种种恶行，他凉薄的话犹在耳边：
【娘亲，用铁链把沈白玉锁起来吧，防止她逃跑。】
【一介女流之辈，凭什么事事管我？】
【沈白玉，你怎么不去死？我真烦死你了！】
【读书读书，你除了会让我读书，你还能干什么？】
恶语伤人六月寒，前尘往事一揭开，全是血淋淋的伤疤。沈白玉神色是难以遮掩的憎恶，放下浅色车帘：“随他，不用管。”
马车扬长而去。
青楼上，沈安行一脸错愕，他完全没料到三姐居然直接就走了。刚才三姐临走前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沈安行心里不舒坦，也说不清涌出心脏的复杂感情是什么。身边娇美的姑娘给他倒了一杯酒，沈安行一口饮下，将沈白玉的古怪举动抛之脑后。
...
...
夜晚，丞相府海棠苑。
烛火通明，姜嫣披着浅色小袄子，正津津有味翻看画本子。小红将一盘子精致点心送进来，瞧见沉迷话本子的姜嫣，小红嘴角划过一丝得逞的笑容。
“小姐，这是奴婢今日偷偷从清台坊买来的话本子。”小红放下点心盘子，从怀里取出一册崭新的话本子。
姜嫣头也不抬：“放这里，我看完手里这本，再看其他。”
小红视线不着痕迹落到姜嫣手里的话本上，奇怪，这话本子的封皮从未见过。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姜嫣什么时候得到的新话本子？
“小姐，您手里的话本子好看吗？”小红似是随口而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