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几日。
将军府主屋里,澹台氏揪着手帕,在屋里来来回回徘徊。时不时停下脚步,翘首望向屋外面,等王妈妈从白梅院回来。
沈白玉苏醒之后,澹台氏不敢再去白梅院探望。
“娘亲,你直接去白梅院见三姐姐就可以了,何必非要遣王妈妈去问情况呢?”沈姝儿捏着一块云片糕,小口小口吃着,语气满不在乎。
又想到宸王,沈姝儿嘀咕道:“三姐姐心气儿真高,宸王哥哥为她付出那么多,她居然也不见。”
宸王为了给沈白玉治病,几乎把半个太医院搬过来,这事儿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说沈白玉会成为宸王妃。沈白玉苏醒后,宸王日日派人递帖子想和沈白玉见一面,可惜总遭到她的拒绝。
沈姝儿心里特别不舒坦。
三姐姐平时一声不吭,居然一下子获得宸王的青睐,这怎么不让人嫉妒?
“少说两句,那日破庙要不是三姐...我们的命早就没了。”沈安行低声呵斥,刺杀已经过半个月,沈安行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最近并未睡好。
沈姝儿耸耸肩,无辜地眨眼睛:“是娘亲和四哥哥把她推出地洞的呀,又不是我。”
此话一出,沈安行和澹台氏神色黯然。
澹台氏垂着眼眸,怔怔地摊开手心。她当时,当时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就把沈白玉推出去了...
这些日子,澹台氏和沈安行每晚都睡不好。
梦里总是出现破庙当日的画面,沈白玉那茫然又绝望的眼神,简直像诅咒一般,循环地出现在澹台氏和沈安行的梦里。
骨肉至亲,当时怎么就把沈白玉给推出去了?
府里管事走进主屋,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丫鬟。每个丫鬟手捧精致的匣子,匣子里是一条条做工精致的裙子。
管事毕恭毕敬道:“夫人,清台坊定制的春裙和夏裙已经做好了,请您过目。”
澹台氏上前查看,指指其中两件:“这两件送到新月的院子,她怀着身孕,适合穿这些宽松的裙子。”
澹台氏口里的“新月”,是将军府长子沈安稷的妻子江新月。江新月在边境和沈安稷相知相爱,结为连理。前些日子江新月诊出身孕,风沙苦寒的边境之地不适合养胎,江新月遂回京。
她抵达京城的日子,刚好是沈白玉被刺杀的那日。
“娘亲,我要这条裙子!”沈姝儿立刻相中一条绯红色的长裙。
澹台氏摇头,声音黯然:“其余的这些衣裙都给三丫头。”
她前些日子留在白梅院照看沈白玉,她以前总以为,沈老夫人给沈白玉留了很多财产,在白梅院照看沈白玉的日子里,澹台氏才发现自己错得多离谱。
白梅院简陋,小小的院子,四处透风,夜晚处处冷意翻腾。沈白玉的卧室不大,衣橱里的衣裳不多,伺候的丫鬟奴仆也太少。
这哪像是尊贵的将军府小姐的住宅?
澹台氏心里愧疚加重,她打定主意,以后尽可能好好弥补沈白玉。沈白玉不喜欢管家,那就不让她管;沈白玉想要买裙子,那就给她买。白梅院太偏僻了,把主屋旁边的院子扫出来,让沈白玉搬过来居住...
“都给三姐姐?她一个人怎么能穿这么多裙子!”沈姝儿撇嘴。
沈安行不耐烦地说:“小妹,你屋子里的衣裙至少百件儿,你怎么不嫌自己的衣裙多?”
沈姝儿噎了下,微微咬牙,气哼哼地捏着手帕:“我和三姐姐又不一样...”
沈安行一时间怒火暴增,他拍桌子:“你和三姐哪里不一样?都是我们将军府的女儿。你仗着自己年龄小一岁,总是抢三姐姐的东西,总让三姐替你背锅,你真以为我眼瞎?三姐这次为了救我们,差点被刺客刺死——你居然一次都没去白梅院探望三姐,还日日派人出门买裙子买香粉,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是憋久了,沈安行心里的压抑一下子倾泻出来。
言辞又狠又利。
沈姝儿俏脸一白,眼圈瞬间红了:“四哥,你、你居然骂我!”
沈安行:“我当然要骂你!你不就是嫉妒宸王青睐三姐?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亲姐姐都嫉恨,你简直不可理喻!”
沈姝儿眼泪唰地落下来,抽噎道:“明明是四哥和娘亲把沈白玉推出去的,你们心里不安,还把怨气撒在我身上。四哥,你总说我对三姐不好,那你对三姐好过吗?”
说完,沈姝儿委屈巴巴地望向澹台氏,希望澹台氏能站在自己这边。可澹台氏频频走神,压根没理会两个孩子之间的争执。沈姝儿气鼓鼓地跺脚,闷闷坐在椅子上喝茶。
沈安行迟疑地坐回椅上,怔怔地想,他以前对三姐好过吗?
他曾经无比厌恶沈白玉多管闲事。他不爱读书,厌烦沈白玉日日催促他读书,心里不止一次盼着沈白玉早点死。他流连青楼,沈白玉总扫他的兴,动不动向父亲告状。
但每次惹出祸事,沈安行第一个求助的也是沈白玉。因为他内心深处知道,只要有三姐在,他总能平安无事...
王妈妈终于姗姗来迟,边走边喊:“夫人,少爷。”
澹台氏和沈安行忙起身,澹台氏紧张地揪着手帕:“如何,三丫头怎么说。”
王妈妈回答:“三小姐有客人...”
澹台氏有些莫名其妙:“谁?”
坐在后面梨花椅子的沈姝儿似乎想到什么,忙站起来:“难道三姐姐背着我,偷偷和宸王哥哥见面?”她那语气酸溜溜,几乎要立刻跑去白梅院找沈白玉对峙。
王妈妈摇头:“是王夫人。”
王夫人,即沈白玉的舅妈王氏。
澹台氏喃喃,实在想不明白:“她来干什么...”
...
白梅院里,大黄正蹲在月亮门下晒太阳。
江洵依然身穿那黑灰色的护院服,看似在巡逻守门,目光偶尔会望向白梅院主屋。
屋子里,香炉弥散淡淡的药香。舅妈王氏瞧着沈白玉苍白纤瘦的小脸,阵阵心疼,再次委婉道:“白玉,老夫人那边已经应允,放在澹台侯府祖祠的生辰八字并无异样...舅妈一直想将你带回澹台侯府。”
她谨慎又期待。
千里迢迢从侯门祖祠返回,一回来就听说沈白玉被刺客刺伤,王氏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好在沈白玉平安无事,王氏便将过继的事详细告知。
正值妙龄的善良小姑娘,偏偏生在将军府这块毒地,大病小痛不断,王氏心里是万万不忍的。
王氏徐徐道:“白玉,舅妈并不是一时兴起做出的决心。实际上,从你很小的时候,舅妈就很想将你带回澹台侯府。我曾屡次向沈老夫人提出过继的事儿,总被她拒绝。如今沈老夫人已经过世,白玉你还过着这般的苦日子...我哪忍心。”
说着,王氏温柔地拉着沈白玉的手:“将军府太冷,不配拥有这样好的姑娘。”
王氏的手很暖和,一年四季总是暖暖的。
沈白玉露出一抹淡笑:“好。”
王氏愣了下,欣喜若狂:“白、白玉,你可是答应了?”
沈白玉乖巧点头。
王氏眼角眉梢难掩欣喜,她激动地语无伦次,眼里有喜悦的泪光,唇角嗫嚅半晌,紧紧地拉住白玉的手,连说三个字:“好,好,好!”
欣喜之余,王氏内心深处难掩心疼。如果不是对沈家彻底失望,这个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又岂会做出这种艰难的决定。
王氏停留片刻,起身匆匆离去,她要尽快将过继的事儿办妥,早早把沈白玉接到澹台侯府里!
王氏离开不久,在屋外偷听的翡翠和曼春进屋。
翡翠絮絮叨叨地说:“小姐,王夫人对您是真真切切的好。小姐遇刺不醒的那几日,王夫人一日三次派人来白梅院询问情况,还去亲自去寒光寺跪请了平安符。小姐,我和曼春也要陪您去澹台侯府,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对了,把大黄和江六也带上...”
沈白玉听着翡翠的念叨,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春意融融的院子。
她不想走上辈子的老路了。
过继到澹台侯府,也许是一个选择。至于选择结果是好是坏,沈白玉心里也没有底。也许是从一个牢笼走到另一个牢笼,也未可知。
无论未来如何,再没有比留在将军府更坏的结果。遭遇刺客,澹台氏和沈安行将她推出去送死的那瞬间,沈白玉仅存的一点点期待也彻底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