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绝使毒,你活不过当晚,况且她背不动你。”
“哦。”楼云初似是有些怅然,脚下顿了顿:“那,李大人又是怎么知道,那晚醉鹤楼的女子就是我史丹进献的人?”
“原本不知晓,她们不是来敬酒了吗?”
虽说在堂间的宾客,她们每一桌都敬酒,可到了李乘歌这一桌,出于礼貌也该看二人一眼,但楼云初没有。
“或许是小爷我不贪美色,所以不在意。”
李乘歌点点头:“也不是没道理,可那二人敬酒的手势,变了。”
史丹人敬酒时,两个根食指内叠,那女子叠了一根又伸出食指,许是因为见到自己国家的将军,下意识行了史丹礼,却又忽然反应过来,才有了这一串小动作。
花袭月生着闷气,甩着胳膊走得很快,李乘歌的话听得一字不漏,当下伸出两只手,比画着,李乘歌瞧她在前面低着头偷偷捣鼓着,笑了一声:
“原本这也不足为奇,虽说有些欲盖弥彰,但有一点,我才确定。”
楼云初听得仔细。
“那两名女子的虎口处,不如手部其他部位的肌肤细腻,生了茧,朱颜姑娘的食指外侧,还有划痕,试问,哪家的舞姬,跳舞能将手上跳出茧的?”
楼云初抬起自己的双手,果见虎口,食指,靠近手心指节都生了茧子,搓了搓手,撇嘴道:“还是你们朝堂中人心思密,我一个粗人,倒没想这么多。”
他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如若不然,为何没按照计划,让剩下的六名女子,从泥沼出去。
李乘歌踟蹰片刻:“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你们史丹没有理由再与我黎国开战了吧?”
“当然当然,不过开个小小的玩笑,毕竟入了黎国地界,总要看看你们实力如何,我史丹将此次结盟看得极为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
楼云初皮笑肉不笑,故作轻松活动着肩膀,花袭月站住脚,看着李乘歌,她倒是说起谎来愈发轻车熟路。
“请。”一个乌漆麻黑的巷子口,李乘歌停下了,楼云初打眼瞧进去,一条深巷,尽头只有一户人家,整条巷子还不如街上敞亮。踟蹰片刻:“不如——”
李乘歌已然从他身旁走过,入了巷子。
“胆小鬼。”花袭月撇了撇嘴,跟在李乘歌身后。
楼云初顿感面上无光,低着头跟上。
“师兄!师兄!”花袭月入了院大喊,最先走出来的是时镜夷,时镜夷拧着眉厉声问道:
“你去哪了?”他先行一步为的就是找花袭月,却见她与一名男子并肩,顿时心有不悦,不合时宜的质问语气,倒是引起了楼云初的注意。
“奇怪,关你什么事。”花袭月抬手拨开他,冲着叶枕舟道:“咱在仙鹤邑有人吗?赶紧去探一下离人绝的消息,他发现我了,不能让他把消息递出去。”
李乘歌路过时镜夷,打量了他一眼,眼底尽是匪夷所思,他同花袭月何时熟到这份上。
阿荆越看越气,扯过花袭月,指着她:“你可真没良心,我家小官爷还有要事,要不是为着等你,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花袭月眼皮一翻:“哦?我要他等了?奇怪,不就是要个名字嘛!我又没说不给。”
“你——!”
时镜夷的心思,阿荆再清楚不过了,他家小官爷何时对其他女子上过心,虽然他家小官爷什么都不说,可阿荆都知道,他知道花袭月为何如此重要。
“我妹妹在哪?”楼云初有些不耐烦,推开李乘歌抬腿往屋里走。
“阿兄!阿兄!我在这!”
楼云初见楼云野被五花大绑,登时火冒三丈,拔了残阳镰对着楼云野劈下,绳子斩落在地。
楼云野起身就往楼云初怀里扑,战败,绿柔和朱颜的死,软禁的母亲,回不去的故土,化作满腹辛酸与不甘,倾泻而出,楼云野说不出话,号啕着:“阿兄,阿兄对不起。”
白日那副不惧生死的模样,在见到楼云初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众人识趣地退出,合上门。
“你打算如何?”时镜夷,托起袍子坐在一块石头上。
“那得看他兄妹二人打算如何。”李乘歌坐在另一块石头上。
“为何要看他二人如何?”花袭月蹲在他二人跟前,双手托腮盯着李,时二人。
“不论如何,都有些棘手。”叶枕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花袭月身旁。
阿荆扫了一圈,最后一把椅子在叶枕舟身下,只得轻叹一声,杵在时镜夷旁边。
几人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交换了一下信息。
“你说你第一日到仙鹤邑觉得知县有问题,才租了这间宅子?”
时镜夷点点头。
他到的第一日,翟勇摆了好大的阵仗,携家眷在城外五里地相迎,他的家眷穿得珠光宝气,尤其是他的夫人,头饰上点缀了一颗南珠,南珠算不上稀世珍宝,但也不多见,产自渊国,上京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也鲜少见此宝物,他一个小小知县,从哪来的,翟勇见他盯上夫人头上那颗南珠,煞有介事地跟他解释,说是捡了个大便宜,在典当行买的。
南珠在市面鲜少流通,多为皇家赏赐,没人敢当。
李乘歌当即明白,时镜夷怀疑的点在哪里,眸子一转,对上花袭月:“你先前说不愿去衙门等我,是为何?”
花袭月摇摇头:“忘了。”随即,一惊一乍道:“哦!想起来了,那翟勇我瞧不出什么,那鹤廉有点问题,我去衙门那日,他缠着我问了好些问题,主要是问我们,鹤知二说了什么,鹤之一说了什么,我说鹤知一死了,嗯……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我也说不好。”起先,鹤廉大为震惊还有些伤心,可转瞬即逝,花袭月本来就是在诈他,怕自己被他缠着问东问西,露出马脚。
“明明史丹西大营就有成群的仙鹤,为何,城里的人却说没有了?且楼云初见到他二人的时候,他二人打算将泥沼填了,难不成失踪的人与他二人有关?”
阿荆站在一旁,托腮分析道。
“李姑娘在想什么?”叶枕舟见李乘歌神色复杂,眼珠滴溜溜转,料她是想到什么了。
白日那个茅屋,院里的猪食槽拌合着些许饲料,混着鱼虾的腥味,可院中却无饲养过家禽的迹象。
“叶公子,那鹤可是吃鱼虾的?”
“正是。”
花袭月登时睁大眼睛:“你是说,仙鹤邑的鹤是他兄弟二人养的?!”
“算是吧。”
鹤是迁徙鸟类,只在每年三月至七月飞来这里繁衍,且这里水草肥美,湿地泥淖不计其数,与其说他二人养鹤,不如说是爱鹤,或许他们的大哥也是爱鹤之人。
“所以!几年前的饥荒,他们吃鹤遭到兄弟三人的阻拦,他们杀了鹤知守,鹤知二目睹了全过程,吓傻了,所以兄弟二人实施报复,将吃鹤的人骗进泥沼淹死!”
这完全说得通,可中间为何停了许多年,再犯案时,只挑选了成年男子,又为何将秘密告诉楼云初呢?
“翟勇是两年前来仙鹤邑上任的。”时镜夷默默开口。
几人面面相觑,花袭月腿蹲麻了,伸了伸腿,揉了揉,龇牙咧嘴起身:“嗐,那鹤廉在仙鹤邑少说也几十年了,我现在就同时镜夷找他问话,有姓时的在,不怕他不说实话。”说着一把拍上时镜夷的肩:“走吧,时兄。”
时镜夷身子微微一颤,乖乖起身:“也好。”他也有话要问花袭月。
正说着话,“吱呀”一声,门开了,楼云初沉着脸,呼出一口气,缓缓坐在台阶上,似是一身轻松,磊落道:“我跟你们回黎国,放了她吧。”
“不,我跟阿兄一起。”
花袭月瞧了一眼兄妹二人,转身对时镜夷:“他救了我一命,人,我是保定了,你若想带走他兄妹二人,可没那么容易,那个名字我也不会告诉你。”
时镜夷叹了口气,起身朝门外走去。
“喂!”花袭月抬手拦住他的去路:“我在同你讲话。”
“阿月。”叶枕舟拉回花袭月的手臂,瞥了一眼时镜夷:“时大人,没有这个打算。”
花袭月看看时镜夷又瞅瞅叶枕舟:“那他去哪?不是要去调集人手。”
“我的姑奶奶,你刚不是说要同我家小官爷去见鹤县令嘛,您可真是忘性大啊。”
“你走不走?”时镜夷微微偏头,问了一声,“来了。”花袭月三步并作两步跟着出去了。
时镜夷从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史丹丢了一颗,不,是两颗烫手的山芋,启天帝大限将至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倒时,上京会起波澜不说,其他邻国暂且不论,路途遥远,与大黎相邻的史丹,必然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他既能借着八名女子让楼氏送死,也可借楼氏发动战争。
楼氏的死活,他不关心,可黎国下一任君王能否顺利登基,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啧!走得好好的,停下来做什么?”花袭月一头撞在他胸口,捂着额头仰头看他。
“楼氏兄妹,我放他们一马,离开仙鹤邑前,你得把那个名字告诉我。”
“你是不是段玉裁的人?”花袭月答非所问。
“不是。”
“那你是谁的人?”
时镜夷动了动唇,此刻,他的鼻尖对着花袭月的脸,她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的颈上,她靠得太近了,那双眼睛深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脑中的一切探明,包括自己对她的心思。
“我不是段玉裁的人,也不是你的敌人。”时镜夷后退半步,转身躲开她的注视,气定神闲下的背脊下,想要藏住的是急不可待地暴露。
“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但你可以用我的身份同他交换信息。”
时镜夷转身,步子一顿,说:“是不是救过你的人,你都会舍命相护。”
半晌,花袭月沉声道:“有恩必偿,有仇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