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正时,花袭月着白日那身芸红色长裙,被带进西院。梁妈妈将木盆塞给她,叮嘱她机灵点。
就这样连推带搡,她进了少爷房间。
刚迈进去,身后响起了落锁声。
花袭月仔细打量房间,塌上无人,床幔两边挂着两盏灯笼,那烛影忽明忽暗似是会随时熄灭。
“你瞧什么?”
忽然侧间闪出一个身影,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约莫十四五,声音还有些稚嫩。
花袭月松了口气,她以为是什么牛鬼蛇神,左不过一个孩子罢了。
“蠢货!愣着干嘛,还不快替本少爷更衣!”
“是,少爷。”
那孩子往床上一坐,翘起双腿。
花袭月刚脱下一只靴,谁料那孩子抬起另一只脚朝她心窝一踹,花袭月猝不及防朝后栽去,摔了个屁墩儿。
“嘿!你个小畜生,敢踹你姑奶奶?!”
花袭月手掌一撑跳起,掠步上前,手心裹着一阵急风刮在那孩童脸上,那孩童没料到她敢反抗,一时怔住,结结实实挨了一掌,瞬间右脸通红,嘴角渗血。
那孩童半张嘴,捂着右脸一动不动,花袭月也不敢动,她怕下一刻,他叫出声来,引来众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喊啊,我给你瞧瞧。”
花袭月刚准备上前安抚那孩童,谁料那孩童忽地伸直左臂,几根银针自袖口飞出,尽管反应够快,依然被一根银针擦着脖颈而过,瞬间破了皮。
“你个小畜生!姑奶奶——”
话说了半句,便不省人事。
***
不知过了多久,花袭月被生生疼醒。
低头一看,自己被五花大绑,那孩童正将一盏蜡烛的蜡水往她手背上滴,那手背已然被烫出好几个火泡。
花袭月咬着牙使劲,却浑身无力连个麻绳都挣脱不开。
那孩童冷笑一声,面色尽是阴狠毒辣:
“别白费力气了,那针上淬了软骨散,你猜我为什么不淬毒?”
花袭月冷笑一声,不答他的话,看来自己是小瞧他了。紫云说他性情古怪,暴虐成性,初见他一副稚子无辜的模样,想来是被这小畜生蒙蔽了。
那孩童见她不答话还一副不屑的模样,起身从桌上翻出一条戒尺来,随后蹲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本少爷问你话,你要乖乖回答啊。不然,不然我就要打你了。”
说罢,手中戒尺忽地扬起,夹着疾风“啪”的一声,落在花袭月脸上。
花袭月吃痛眉头皱起,嘴角涌出一丝咸腥。
“你叫什么名字?”
花袭月淡然开口问道。
“啪”的一声,又是一戒尺。
“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连本少爷的名字都不知还敢来姜府?”
“姑奶奶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见花袭月不依不饶,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那孩童心下毛躁,伸手去堵花袭月的嘴。
不料,手刚伸到花袭月嘴边,花袭月张嘴咬住他的中指,牙关紧闭,痛得他使劲挣扎,拳脚并用,落在花袭月身上、脸上。
可花袭月死死咬住,伴随一声惨叫,那孩童终于与她分开。
那节中指却落在花袭月口中。
“呸!”
花袭月吐掉那节手指,放肆地大笑。
那孩童见她满口鲜血,被那笑声激得寒毛直竖。
半截中指滚落在地,那孩童扑身想捡,却被花袭月踩在脚下,碾成一滩肉饼。
“啊!!!我弄死你!”
姜少爷骤然起身从案上抽出一柄剑,气势汹汹朝花袭月砍来。
花袭月借势一偏,麻绳断裂,一个猛子起身将麻绳缠绕在他脖颈上,狠狠勒住。霎那间,姜少爷青筋暴起,脸面涨红。
花袭月将下颌搭在他肩上,不紧不慢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姜……直禄,姜——”
花袭月松了松麻绳,给他口喘气的空当。
“好,姜直禄,哪年生?”
姜直禄结结巴巴回答道:
“启明三十六年生。”
“好,姜直禄,启明三十六年生,启天五十年卒!”
听到这话,姜直禄吓得面如死灰,连连求饶。
可花袭月全当听不见,手下又拉紧麻绳,眼看姜直禄眼珠外凸,大张着嘴巴要断气。
“梆”的一声,大门被撞开。
花袭月只觉颅后山崩之势狂风席卷而来,手下一松矮身躲过,定睛一瞧,正是那擎天虎——秦达!
不待花袭月喘息,那秦达右臂将那大锤抡成一个漩涡,越抡越快,越快越凌厉。忽然,他将大锤直线甩出,朝花袭月颅顶砸去。
花袭月闪身斜走,顺手将姜直禄提起扔出去,那姜达只得立马收锤,接下姜直禄。趁他分神的工夫,花袭月足尖用力蹬地,从他上方掠过,伸出手掌,直逼他后心大穴。
那姜达吃了她一掌,只跌了个踉跄。
倒是花袭月强用内力,刹那只觉体内真气乱窜,经脉发麻。
不禁暗自大骂一声。
***
“阿嚏!”
姜府外头,轿子里的人打了个喷嚏,不自觉紧了紧衣领,缓缓开口道:
“阿荆,你瞧这天儿,是不是要下雨了?”
“小官爷,咱回去吧,您跟着守着算怎么回事?那花袭月想救人只能拿您要的东西换,您还怕她跑了不成?”
阿荆抱着胳膊,牙关打颤。
时镜夷目光沉沉,盯着姜府若有所思,过了五更便是三日之期了,可姜府这些时日全然没有动静,实属反常。
正当他暗自琢磨其中蹊跷,却见院中亮起微微萤火,人声嘈杂。
“不好!花——姜府出事了!”
说罢,径自要闯,被阿荆一把拦下:
“哎哟,我说小官爷,出没出事儿也不归咱管啊,再说了,人姜家家大业大,夜半三更有看家护院的巡逻也不足为奇嘛!”
时镜夷不及与阿荆细说,眸子一抬正声道:
“阿荆,你去灶房放把火,要快!”
阿荆的面上拧作一团,嘴巴大张,眼看这天要下雨了,他叫自己去放火,这不是存心为难人吗?
见时镜夷眼底生出一道寒光,阿荆不敢多嘴,只得偷偷潜入,幸好自己跟着小官爷来过几次,这灶房倒也不难找。
阿荆入了灶房,见门大敞,院中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探了探鼻息,只是昏迷,地上散落着几节麻绳,虽心中有疑惑却不敢耽搁。
找到了干柴和草垛,淋上火油,火折子一丢,刹时间火苗窜起,火星四溅,连成一片。
阿荆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忽觉颅顶掠过一团青影,似是往西院方向,踟蹰片刻,飞身跟上。
***
这厢花袭月稍稍调息,脚底一紧朝门口飞去,落至院中,偏头一看,灶房方向似有火光,眉头一紧,心底生忧。
入府后,传信给叶师兄,叫他救人,不知成没成。
这一分神,一只大锤朝后心砸来,花袭月俯身避过。刚起身,另一把大锤从身侧甩来,花袭月暗自叫苦,这软骨散,药力还未散尽,如今自己这点内力,怕是连闪避都吃力。
“姜达!你不是死了么?”
姜达见她开口喊了自己的名字,面上一惊,手下慢了一招,竟叫她跳至一丈开外。
面上横肉抽动:
“你知道我是谁,那更得死了!”
只见姜达左右开工,抡起两把大锤,霎时间,那两把大锤在他手中形成漩涡,重影叠叠,呼呼作响。
花袭月深知他起了杀心,若自己挨上一锤,必定筋骨寸断。
花袭月深呼一口气,催动全身内力,足尖用力抵地,一招定生死。
姜达甩锤出去的瞬间,花袭月双臂展开,用尽全力像上空蹬去,眼看要飞过墙头,可还是慢了一步,左脚被缠住,身子吃重被扯回半空,另一只锤已经朝她后心大穴砸来。
只听“铮”的一声,有铁器撞击声,那锤的力道似是弱了几成,方向偏移,可依旧砸中花袭月的左肩。
伴随沉闷的撞击,只听“咔嚓”似是骨骼碎裂,登时胸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从喉咙喷出。
花袭月从半空跌落的刹那,被人揽在怀中。做缓冲之势,那人的胳膊被她一垫,似是有错位之声。
花袭月看了她一眼,盈盈一笑:
“你来啦。”
便昏迷过去,迷离之际被人塞了颗药丸,只听得“叮叮当当”兵刃相接缠斗之声。
***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落了些冰冰凉凉的水点子,这才转醒。
睁眼一看,李乘歌半跪在地上,齿间扯着一缕布条缠在自己的手腕上,脸上挂了彩,姜达横在一边,胸口插了一柄剑,死透了。
“扑哧!”花袭月笑出声,紧接着“哎哟”一声,似是扯到伤口了。
李乘歌听到声响,见她坐起,向她靠近,扶起她,面色平淡:
“你怎么让这么个蹩脚货打成这样?”
花袭月苦笑道:
“时镜夷下药,我内力全无。”
“他?他为——”
话没说完,被花袭月按住打断:
“以后再跟你解释,你瞧那个小畜生,我得先解决他。”
顺着花袭月的目光,那屋子门柱上正挂着一个只剩一口气的孩童。
“他还是个孩子!我岂能容你滥杀无辜!”
花袭月咬着下唇,将手递到李乘歌面前:
“喏!还有脸!”
说着把脸凑了上去,李乘歌见她手背血肉模糊,原本娇媚的脸蛋也肿得跟馒头似的,不禁蹙眉。
“乘歌,我从不滥杀无辜。我杀的人死有余辜。鬼河里不知枉死多少孩童,你去瞧一瞧,你去捞一捞。”
话已至此,李乘歌心下了然,虽有踟蹰,可却松开了按住花袭月的手。
只见花袭月艰难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姜直禄跟前。
姜直禄眼皮半吊,面前赫然出现一袭染着红色的血衣,让他散了最后一丝气力,瘫倒在地。
花袭月伸手钳住他的脖子,刚要发力。“咻”的一声,一支箭贴耳飞过,直插一旁的柱子上。
“花袭月!我劝你留他一命。”
这场冰雨越落越急,如星陨般砸在这大地上。
花袭月从雨帘瞧去,那一身黑色肃穆常服,发髻高盘,满脸肃杀,不正是害自己差点命丧姜府的时镜夷吗?
花袭月咧嘴一笑,提起姜直禄后领,腾空跃起,立于屋檐。
姜直禄跪在她身前,软若无骨,花袭月抱着他的头,缓缓念了一句:
“姜直禄,启明三十六年生,启天五十年卒。”
双手用力一绞,只听“咔嚓”骨裂之声,姜直禄脑袋一歪,滚下屋檐。
花袭月垂手立于檐上,那冰雨从屋檐簌簌而落,混合着血水,汇成一道道细细的线珠滴滴答答,地上绯色的水面模糊地映照出她鬼魅妖冶的面庞。
随着笑容荡开,犹如一朵绽放的天竺牡丹。
时镜夷怔住,似是被她施了术,目光再也无法挪开。
只觉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鲜血,而是翻滚的赤焰,那赤焰将他脸灼得滚烫。
今夜无月,她便是那轮猩红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