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爷!姜府的人来了!”
听到阿荆一声大喊,时镜夷方才回过神,右手接过阿荆递来的弓箭,拉弓对准立在屋檐上的花袭月,手指微微颤抖,提气一松,那箭矢离弦疾驰,却中于花袭月身前。
“哎呀!小官爷,再不捉了她,姜府的人见到姜直禄的尸首,得把这罪名扣在咱头上了!”
阿荆一把夺过时镜夷手中弓箭,瞄准花袭月右膝。说是迟那是快,李乘歌纵身将插在姜达胸口的剑拔出,“当”的一声,将那箭矢斩成两段。
“李班头你!”
阿荆急得又抽出一根箭矢,刚拉上弓,李乘歌飘然落至阿荆面前,剑气一挥,那弓弦“铮”的一声,断了。
阿荆目瞪口呆:
“啊……这,李班头……”
阿荆急忙看向时镜夷,时镜夷面色复杂,沉吟道:
“李乘歌,你可知放走她的后果?”
李乘歌冷笑一声:
“时镜夷,你可知与贼做交易的后果?”
时镜夷乍然一惊,默然不语。
李乘歌见他不语,冷冷丢下一句:
“时少卿为登这青云之路,究竟还要踩着多少人的性命?”
说罢,转身腾空飞向屋顶。在他的注视下,揽花袭月隐入黑暗中。
时镜夷捏紧拳头,手中是一瓶药。
***
前脚李乘歌与花袭月刚走,后脚姜老爷一众冲进来。
众人脸上皆是惊慌未定之色,发容凌乱,衣袂损毁。
看来灶房这场火,费了些工夫扑灭。
姜老爷见到时镜夷虽讶异,却佯装镇定行过礼,再打眼一看,地上躺着早已死去多时的姜达,大惊失色,眼角偷偷瞥向时镜夷。
忽然“哇”的一声,姜大夫人喉咙撕扯,跌跌撞撞扑向姜直禄:
“禄儿!啊!!我的禄儿!”
姜老爷这才回过神,撞开阿荆,扑向自己唯一的儿子。抱起姜直禄顿时老泪纵横,手臂却被硬物划伤,仔细一看,姜直禄背心插着一支断箭,姜老爷用力一拔,那窟窿汩汩淌血。
姜老爷用手指抹去箭簇上的血迹,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夷”字。
老年丧子,本就悲痛欲绝,而这杀人凶手就在眼前,霎时,抬头狠狠盯住时镜夷,眼底布满不甘和愤恨。
时镜夷远远瞧见这一幕,心里猜出个七八分。
“好你个大理寺少卿!夜半私闯我府,杀我禄儿!你当我姜谌是好欺辱的吗!?”
“放肆!你——”
阿荆刚开口呵斥,时镜夷摆摆手,向前一步:
“姜老爷,我与令郎无冤无仇,杀他做甚?”
姜谌将那柄断箭丢出:
“这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犬子年幼,从不惹是生非,不知怎就得罪了大人,遭了这样的毒手。今日若不处置了你,对不起我死去的禄儿!来人!拿下!”
时镜夷眉尾一挑,漫不经心道:
“哦?姜老爷,我倒是小看你了。我乃朝廷官员,你说拿就拿,一个盐贩竟敢视法度为无物?难不成您这身后之人是天子不成?!”
听他搬出当朝圣上,姜谌身子一怔,不待他反应,时镜夷趋步绕至秦达尸首边,端着下颌仔细打量:
“嘶~我记得这姜达当年可是朝廷下令缉捕的漕帮头目。按说,已经喂了鱼,怎又出现在你姜府?难不成那位大人当年欺君罔上,好大喜功,明明办事不利,却按下不表?又或许,秦达暗中脱身,投靠你姜家,帮你做事,而那位大人全然不知?”
姜谌听闻这一席无中生有,背心直冒冷汗连连矢口否认:
“没有的事!你说这人是谁?秦什么?我与他素不相识,不知他为何在此……”
时镜夷眸子一斜盯住他:
“在下猜测,定是当年这秦达逃脱,四处流窜,餐风露宿。知姜老爷家大业大,打算盗取财物,却不想误入令郎院中,怕令郎招来官府的人,这才恶向胆边生,痛下杀手。俩人缠斗中,不幸双双殒命。”
姜谌听他已为自己准备了一套说辞,即便咬碎牙齿和血吞也得接下。
“是,是这样,大人明辨真相,老夫……老夫实在是佩服啊!”
说完,眼中的那股子狠劲弥散殆尽,瘫坐在地,仿佛老了十岁。
“老爷!明明是——”
“啪”一记沉闷的响声,姜大夫人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姜谌。
“闭嘴!我与大人说话,你个妇人作何插嘴!多说一句,送你回娘家!”
姜谌咬着牙一字一顿,似是将那对时镜夷的愤恨衔在齿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众人屏息看着这一幕,不敢有所动作。
待时镜夷离开,姜谌唤来管家,吩咐他将院子里的尸首处理掉。
姜管家刚应下,被姜谌叫住:
“除了几位夫人,其他一干人都处理了。”
***
时镜夷坐在轿子里,垂眸盯着手中的药瓶:
“阿荆,一会你将这解药送去李乘歌那里。”
阿荆赶着马车听闻轿子里那位的吩咐,顿时心中不悦:
“小官爷,那账簿还不知得手没,您就要将解药给她!今儿这活阎罗奶奶这么一闹,无异于打草惊蛇,再找那账簿可不容易了。”
时镜夷心中自是了然,今夜让花袭月这么一闹,倒是让他试出了姜谌与那位大人关系匪浅。只是,他常年与那位大人来往,并未查出二人有牵扯,除非有中间人。
可那人是谁呢?只有拿到账簿方能揭晓。
“你尽管去。”
阿荆见时镜夷口气不容置疑,登时嘴巴一瘪,生起闷气。平素听闻那花袭月行径乖张狠绝,今日第二回见她便是如此血腥地诛戮生命,可瞧着自家小官爷却有意放她一马,日后指不定要给小官爷带来多少麻烦。
阿荆虽心中不快,也不敢违逆时镜夷的意思。送时镜夷回府后,驾马朝李乘歌家中去。
可李乘歌家中无灯火,也无人声,阿荆只得原路返回。
***
时镜夷本无继续追捕的意思,可李乘歌吃不透时镜夷心思,带着花袭月一路朝下京方向。
刚走了半道,心思都在重伤的花袭月身上,冷不防被人敲中手肘穴位,顿时酸软,松了劲。那人趁势将花袭月揽过,手握玉笛直指她眉心。
李乘歌作势抢夺,手中剑与玉笛绞在一起,因得腕子受伤,那人连连进攻,逼得她节节后退,眼看落至下风,只得催动全身内力使出闭月剑,打算一招定乾坤。
“师……兄,别伤她!”
花袭月被叶枕舟一带,转而清醒,赶忙开口制止。
听闻她叫那人师兄,李乘歌才挽剑回鞘。叶枕舟见花袭月说话无力,再仔细一瞧,身上衣裙血色浸染,大惊失色。
“在下叶枕舟,敢问姑娘贵姓?”
“李乘歌。”
双方自报家门,皆是面上一惊,一个是当朝右相义女,一个是铁骑将军之子,虽心中疑窦丛生,却按下不表。
“姑娘可否告知,阿月是怎么受的伤?”
“先带她疗伤,路上细说。”
叶枕舟微微颔首,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似是专门为接应花袭月准备的。
三人上了马车,叶枕舟将花袭月揽在身侧,一只手搭脉,眉头紧锁,面色焦灼。
李乘歌见二人举止亲昵,关系匪浅。
乍然,车轴颠过一颗石头,微微一震。花袭月只觉胸口腥气翻涌,猛出一口鲜血,人反倒又清醒了。
她见李乘歌坐在自己对面,缓缓起身,扶着窗框挪去李乘歌身边,软软一靠,斜在李乘歌肩头。
叶枕舟见这情形,便知花袭月对这名女子大抵是信任的。
李乘歌手臂横在花袭月身前,似是怕她滑下去,叶枕舟见她手腕缠绕处微微渗血,从怀中摸出一瓶药递给她。
“这是家中最好的创伤膏,我瞧李姑娘是使剑的,伤了手腕怕是再难使出精妙剑术了。”
李乘歌接过药瓶,瞧了瞧手腕,又瞧了眼花袭月,实在是不便上药,便将药膏收入怀中。
刚要与她替换座位的叶枕舟见她收起药瓶,便作罢了。
“她被秦达所伤,幸得秦达未能使出全力,否则,凶险。”
“秦达?”
李乘歌心中了然,世人若是知道秦达还活着,那堂上之人岂不是坐实欺君之罪?
现下她跟来鬼市也是想从花袭月口中得知详情,毕竟当年下令围剿漕帮的人正是自己的义父,当今右相段玉裁!
当年陛下早已萌生废除相位之意,正是因得这一件功绩,段玉裁才能依旧稳坐高堂。
“是,他已经死了,花袭月说与时镜夷做了笔交易,还说自己被时镜夷下了药,可有此事?”
叶枕舟沉吟片刻开口道:
“确有此事,是一种……封闭内力的药。我不知这药理,不敢擅自替她解,怕有差池。”
只见李乘歌眉间一蹙,她探过花袭月的脉,看似封闭内力,却并未全然封闭,此毒无需解药,只需日常调息,缓慢运气即可恢复,只是,多费些时日罢了。
看着叶枕舟似是懂点药理,怎么连这也没能瞧出。
叶枕舟看着花袭月满眼愧疚疼惜:
“也怪我!本该盯住她的,路上却耽搁了。还未与李姑娘道谢,今日这遭若不是姑娘,真不知……唉!”
说罢叹了口气,他接到花袭月的传信,叫他去姜府救人,随后在城外等着接应。他本以为花袭月顶多计划盗些物件,以她的轻功不过探囊取物,手到擒来,谁料出了这样大的变数。
“咳!咳!师兄莫自责,是我托大了。”
花袭月时醒时睡,大约一炷香时间,精神好转,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叶枕舟,叶枕舟见她手背红肿糜烂,倒吸一口凉气,大叫道:
“阿月你的手!”
花袭月轻轻一笑:
“无妨,总会好的,倒是这本册子,师兄仔细辨认,那上面的文字我瞧不明白。”
叶枕舟只得接过册子,对着烛火,细细辨识。
“似是一种边境部族的文字,我见过,可识不全。”
“是西夜族。”
李乘歌借着火光看到那册子上的文字,沉吟道。
“可西夜国已然无存,只少数归入中原。数年与中原通婚往来,早已被同化,还有西夜后人会使这文字?”
李乘歌心中一紧,想起一桩案子——杵击案。
当年犯案之人便是西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