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五更天,花袭月正盘算上哪去寻一套流民的衣服,不知不觉走到了李乘歌家门口。大门紧闭,轻轻一推便开了。
上次离开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入了堂间,桌子蒙了一层薄薄的浮尘,看样子没走几天。
花袭月掏出怀中的认罪书压在茶壶底下。出门迈入李乘歌厢房,在她的衣柜中翻找了一番,除了官服,便是几身素色常服,幸得有一套似是农户人家粗麻料子的衣服。
花袭月立马换上,想了想,自李乘歌桌几取出一张纸笺,留了几个大字:衣服暂借,日后归还。
写完,歪头想了想,画上一朵蓝花楹,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她不知道李乘歌自打那日轰她走后是否还在置气,但这一遭闯姜府,或许能为她添一番功绩,她总该不会再与自己计较了罢。
***
估摸着时间,姜府的人该出门去骡市口了。
等那管事与人伢子做完交易,刚驶出螺市口,花袭月从脚底抹了一手泥蹭在脸上,跌跌撞撞扑向马车,马受惊,嘶叫一声,被车夫拉住缰绳。
“哪来的叫花子!如此大胆,敢冲撞姜府的轿子!找死!”
说话间,那人揭开帘子,见车辙边跪着一少女,只见那少女抬头,面色凄楚,眼中含泪,虽蒙尘,却有几分姿色:
“老爷!老爷!求你了,带我回去吧,给我口饭吃就成!九儿什么都能干,九儿愿给老爷当牛当马,只求老爷给个活路!”
姜府管家眼珠一提溜,抚上自己的八字胡,正好七房没了,为老爷再添一房,七星高照,福泽绵长。
便唤人将花袭月一并绑了,扔在那群孩童后面。
进了姜府,花袭月与其他孩童被赶至偏院柴房。
那几个孩童缩在角落里,身上单薄,手上长满冻疮,瑟瑟发抖。
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管家唤了一个婆子进来。
那婆子干瘪如柴却眼神犀利,打眼便看见花袭月,眉尾一挑,尖声道:
“就那个?嗯,看这模样倒有几分出色,我先带过去收拾一下,再给老爷过过眼。”
说罢,伸手来提花袭月衣领,花袭月怯怯地跟在婆子身后,小心打量府中环境。
“管好你那对招子,别乱看,小心给你剜了去!”
“是,夫人。”
那婆子听她唤自己夫人,得意大笑:
“这府上有六位夫人,老身可不是其中一个,唤我梁妈妈。”
“是,梁妈妈。”
到了一间厢房门口,梁妈妈努嘴,示意门口两个丫鬟带花袭月下去收拾:
“把她给我收拾干净,仔仔细细,一会要给老爷问话。”
“是,梁妈妈。”
两个丫鬟引花袭月进房,伸手就要替花袭月解衣,花袭月一把按住,羞涩道:
“好姐姐,我自己来吧。劳烦姐姐帮我端些吃食来吧,妹妹饿得紧。”
“你倒是不客气,还真当自己是姜府的姨太太,填谁的房还不一定呢!”
另一个紫衫婢子轻轻撞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多嘴,被撞的婢子满脸不服气地出了门。
“你别往心里去,青儿脾气直,没心眼儿。”
紫衫婢子口气温和,倒像个脾气好的。
“好姐姐,刚刚那位青儿姐姐说是的什么意思?什么填房?”
紫衫婢子面上一怔,见她好似真的不知情,脸上多出几分惋惜:
“叫我紫云吧,姑娘是当真不知?你被梁妈妈送来这间屋子过洗,为的就是给姜家做填房了,我看姑娘生得容色秀丽,大抵是如此了,只是不知是给老爷,还是……还是少爷。”
说完低头不看她,手底下整理着一件芸红色长裙,花袭月见她言辞闪烁,追问道:
“紫云姐姐,我出生苦,从小没了爹娘,原本有个弟弟,可……可是前年被官府抓了壮丁,至今下落不明,我为了寻他一路讨饭至此,求姐姐可怜。”
说着双眸噙着泪珠。
谁家没个兄弟姊妹,生逢乱世,若不是不得已,哪个做爹娘的又愿意把儿女卖进高门大户,当这猪狗不如的奴才。
果然,紫云听闻这一番话,动容了,俯下身凑近花袭月耳边细细交待了一番。
原来这姜府姜老爷家大业大,娶了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生来与别人不同,脾气古怪,性情暴虐,行事鲁莽无度,姜老爷不放心自己的家业交到这个儿子手里,干脆一口气为自己讨了六个老婆,却也没能生出一个带把儿的,眼看年事已高,怕自己不能尽人事,只得一边为自己物色填房,一边替儿子物色通房,意欲双管齐下。
这老不羞,算盘珠子拨得够响亮。
花袭月当即面露惊恐,攥住紫云的手:
“紫云姐姐,我不要给少爷做通房,我……我听闻那少爷惯会折磨人,京城大家闺秀哪有敢嫁他的!”
紫云面露担忧,自语道:
“那可怎么办才好...”
“不如姐姐告诉我老爷书房在哪,我好与老爷求求情?”
“这...”
“姐姐!我只想找到弟弟,若他安然无恙,我便是去死,也无悔了啊!”
大抵是想起自己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紫云叹了口气,拉着她往院子里走,指了指东北角方向。
***
花袭月稍作梳洗打扮后,换上那身芸红长裙。不多时,梁妈妈便来领她。
见着花袭月那一瞬,眼睛都亮了:
“哟~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名门闺秀呢,来转一圈给妈妈瞧瞧。”
花袭月乖乖转了几圈心想,名门闺秀姑奶奶不敢当,玉面罗刹倒是能充一充。
梁妈妈带着花袭月穿过一个又一个园子,一座又一座水榭,似是到了内宅。
厅内坐满了女人,老的老少的少。
“哼~姜管家可真当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老爷床上送,前些日子刚没了个杏儿,如今又填一房。喂~你该不是叫苹儿、梨儿的吧。”说完,丝帕掩了掩嘴角,轻蔑地笑出声。
“六妹妹,我看这姑娘可比杏儿水灵多了,保不齐老爷进了她的屋再也不出来了,呵呵。”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
“咳!咳!”
端坐在上堂的女人清了清嗓子,堂下霎时静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无名无姓,爹娘唤我‘九儿’。”
“果真是阿猫阿狗,连个像样的人名儿都没有。”
“好了好了,梁妈妈先带下去吧,我们商议一番。”
花袭月随梁妈妈回去路上,忽然停下脚步,脸色难堪,扭捏道:
“梁妈妈,那个,我想去趟茅房。”
梁妈妈一脸不耐烦,指了个方向:
“快去快回,别瞎溜达,我回屋子等你。”
花袭月连连点头。
待梁妈妈走远,直奔姜老爷书房,屋中似是无人。
花袭月推门而入,在房间好一番寻找,却寻不到半点账本的影子。
忽见书桌背后挂着两把镶金小算盘,一把金光灿灿一尘不染,另一把也如此,只不过,那算盘的边缘有些圆钝,似是经常把玩。
花袭月轻轻一推,“哗”的一声,墙面微微颤动,出现缝隙。
竟是一道暗门。
花袭月摸黑进入甬道,行至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似是一间地下赌坊,室内陈设极尽奢华,白玉赌桌,连那筛跟盅都是白玉制成。
但奇怪的是,那叶子牌倒不像一般的纸牌,花袭月两指一捏,凑近瞧了瞧,瞧不出个所以然,又放了回去。
在那赌坊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金丝楠木箱子里翻到那本时镜夷提过叫作“天焦”的册子。里面的文字歪歪斜斜,像鬼画符般,她只能看懂几个数字。
大抵就是这本了,她自己虽看不明白,但师兄没准识得。
她将册子塞进怀中,出了密室,往她来时的路走去。
走了半道,被人呵住:
“站住!你是何人?”
花袭月稳了稳神,怯怯地扭过身,见是一四十上下,身着华服,微微发福的老头,当下露出一副惊恐之色,低着头:
“我……我是才进府的,不懂规矩,望老爷垂怜,莫怪罪。”
“哦?你怎知我是谁?”
花袭月微微抬起脸,娇羞道:
“人人称赞姜老爷气度不凡,有经世之才,今日一见,阖府也只您一人担得起这夸赞了。”
这一席话,听得姜老爷心花怒放,何况又是从一如花似玉小娘子嘴里说出,顿时满面红光,喜不胜收。
抬手就要去捉花袭月的芊芊玉手,花袭月后退半步,惊慌道:
“老爷,这……不合规矩。”
“嗯?这是姜府,我说了算!有什么不合规矩?!”
姜老爷瞪大眼睛,似是有些气恼。
花袭月见状,掩面小声啜泣:
“老爷不知,小女本以为能有这福分侍奉老爷,没曾想听梁妈妈的意思,怕是要将我发给少爷做通房了,我……呜……我实在是无法啊!老爷,老爷替我做主啊!”
花袭月本以为姜老爷能着她的道,却没料,姜老爷蹙眉思忖片刻,大笑一声:
“无妨!反正都是我姜家人,这福分也不差!”
说完,把花袭月晾在一边,走了。
这……花袭月感觉自己被戏耍了,顿时哭笑不得。
罢了,嫁谁都一样,黄泉路上都是一家人,倒也不妨碍。
花袭月刚迈入厢房,手臂上被拧了一下,梁妈妈咬着牙数落她:
“你个不知深浅的死丫头,耽误这么些工夫,赶紧准备吧,今晚送你去少爷房里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