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月回了城,却寻不到鹤家兄弟二人的踪迹,气鼓鼓地回到县衙,入了架房,李乘歌正与一个老头说话,花袭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盏便喝。
她浑身都是泥污,顶着一张大花脸,李乘歌暗笑道:“怎么,去泥塘里捉野鸭子了?”见县丞狐疑着,解释道:“哦,鹤大人,他是我的随从,白日您没在公廨,没见过,阿吟,这位是鹤廉,鹤县丞。”
“见过,鹤县丞。”花袭月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椅子上留下一团泥水。
鹤廉颔首说:“哦,许是这城里没有吃鸡鸭的地方,让这位小兄弟好找。”
“哦?今日翟大人设宴时,我便见桌上没有这类家禽,当是翟大人不爱吃,原是整个城都不吃啊,这是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啊,仙鹤邑原先不叫仙鹤邑。”
李乘歌点头:“这我知道,有了鹤才改名叫仙鹤邑。”
鹤廉抚着银须道:“那时候,城里的人还是吃家禽的,闹蝗灾那年,庄稼颗粒无收,靠着家中那点屯粮好容易将冬天熬过去,开春化雪加上雨水太过丰沛,泡毁了地耽误春种,上头地赈灾钱粮迟迟不到,就有人把主意打到鹤身上了,鹤群一如往年,也是这个时节,来到城西泥沼地,就再也没走了,都吃完了。”
“那该叫吃鹤邑,”花袭月鼻间一嗤,似有不屑,泥点子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滴,她俯身去拧,忽然小声“咦”了一句。
鹤廉面上挂不住,假装没听到,继续说:“后来,钱粮到了,可不知从哪传出,吃了鹤肉,死后能飞升成仙,那年,鹤群来此地繁衍生息,却都葬生人腹中,久而久之,仙鹤邑就再也没有鹤了。”
“原来如此,这挨家挨户的鹤形灯笼,”说着她端起茶盏,转了一圈,看着茶盏上的纹样“连这上面都是仙鹤纹样,我当是本地习俗。”
“哎!”鹤廉长叹一声,拍着膝头说:“报应啊!自那之后,县城频发人口失踪,那些失踪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吃过仙鹤的人,不论男女老少,自那之后,百姓便怕上了,日夜供奉鹤大仙,不再吃相似的禽类。”
“难怪前几年,上京这边没有再接到关于仙鹤邑人口失踪的案件,怎得从去年又开始了?”
鹤廉摇摇头,巍巍起身说:“老朽也不知,李大人请恕老朽无礼,老朽年纪大了,衙门安排了两间房,大人,请自便。”
李,花二人起身送鹤廉离开。
“说罢,怎么回事?”李乘歌回身拎着花袭月的后领,也就后领处还算干净。
花袭月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盘腿嘟囔道:“鸡没吃着,吃了一嘴鹦哥毛。”
让花袭月吃瘪可不容易,李乘歌轻轻一笑:“不让你跟来,你偏来,来了又发牢骚。”
“你们都不在,连阿婆都回诏国了,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我得盯紧你,让你好好帮我查案。”
李乘歌有些无奈,从身上摸了一个油纸包出来,递到花袭月跟前:
“喏,甜的,下午托衙门里的捕快帮忙买的,这个味道跟乳扇酥很像。”
“嘻嘻,还是你最好,我师兄可真是没心肝的,说走就走。”
那可是他阿父啊,李乘歌能理解。
花袭月接过饼,顺手将字条递给李乘歌。李乘歌展开一看,面上一惊:
“你碰到谁了?这是哪来的?”
那字条上写着:李乘歌一行三人已到仙鹤邑。
花袭月仰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将今日之事全部说与李乘歌。
“嘶,楼小楼,没听过,只听过史丹有一位小将军,如天降神兵,领军三年,没有败绩,这也是近几年,我大黎不愿再与史丹交战的原因之一,那位将军也姓楼,叫作楼云初。”
“是与不是,明日便知,我约了他醉鹤楼见,倒时,凭你我二人制服他,胁迫他放了叶世聪。”花袭月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是坏笑,他身上那对兵器,自己甚是感兴趣。
入夜,二人分阁而眠,李乘歌忽听花袭月那间房,窸窸窣窣,不多时,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本想跟上去拦着,又作罢,白日已然告知知县,他是个跑腿的,鬼鬼祟祟出去探消息即便让人瞧见,也不会说什么。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浮现着‘二鹤亭’三个字,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二’字与其他两个字不大对称。
除此之外。。。仙鹤邑的人口失踪,太过蹊跷了,即便是鹤大仙显灵,中间那几年怎么没动静了?
她干脆翻身下床,点着烛台,翻看仙鹤邑失踪人口的卷宗。
夜渐渐深了,李乘歌困意袭来,翻到去年年末那一页时便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仙鹤邑没有鸡,她是让外边的人声吵醒的。
李乘歌赶忙整理了一番,敲了敲隔壁的房间,无人回应,花袭月似是一夜未归。
只好作罢,去了前厅,翟知县正与鹤县丞说话,见她进来,两人脸色不似方才般严肃,都躬身行礼,邀她一同品茶。
昨夜没睡好,李乘歌强打着精神与二位大人说话,余光瞥见,鹤县丞与自己用的茶盏并不相同,没有仙鹤纹样,正待开口问,花袭月带着一脸兴奋冒冒失失地进来说:“跟我走,带你看个有趣的。”
李乘歌瞪了她一眼,花袭月赶忙同两位大人行过礼,便拽着李乘歌走了。
留下两位大人,面面相觑。
“那。。翟大人,老朽先告退了。”
翟勇撇了撇茶沫,一言不发点点头。
“你这样没规矩,会让人瞧出端倪的,”出了县衙,李乘歌挣脱她的手,“我是来查案的,没工夫陪你玩。”
“咦?这怎么是玩呢,这也是办案呀,你先跟我走,一会便知。”
李乘歌只得随了她,眼看出城了,“这到底要去哪啊?”
花袭月鬼机灵般一笑,“快到了。”
路过‘二鹤亭’,花袭月带着她钻进路边的一片芦苇地,她的脚步越来越轻,鬼鬼祟祟,李乘歌也不自觉放轻脚步,“再往前边走可就到史丹西大营了。”
“嘘!”
也不知蹑手蹑脚走了多少里地,出了芦苇地又是一片密林,两片林子被一条奔流的大河分隔,远远望去,前面黑压压一片,不知深浅。
花袭月停下脚步看她,“一会跟着我,别叫史丹人发觉。”
只见她攀上一棵树,招呼李乘歌上来,李乘歌顿了顿,掀起袍子一角塞进腰间,脚下用力一点,攀上树枝,除了对面驻扎军营,什么都瞧不见。
“咱们再往高处去点。”说着,花袭月手脚并用像只猴子一般,一会工夫就只剩一个小点。
李乘歌心里有些急躁,两军此时剑拔弩张,若是让对面发现有人窥探军营,是件麻烦事。仰头瞧了半天也不见她下来,只得攀上去,“你玩闹也该分时候,你——”
花袭月指着前方,她看过去,那丛林中有一摊泥淖,很大一摊,泥淖中站着成群的鸟,朱红嘴,雪白毛,正悠闲地梳理着身上的羽毛,还有些静静地盯着泥沼,爪子小心地踩着,似是捕捉猎物。
“这。。不是没有鹤了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着李乘歌讶异的模样,花袭月笑得很得意。
二人回到‘二鹤亭’,花袭月瞧着周围没有人,这才说起昨夜的事。
昨夜她拧裤脚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脚踝处有奇怪的印子,还破了皮,似是被某种硬物剐蹭过,仔细回想,自己白日也没出什么状况,除了掉进泥沼。
她当时陷在泥沼里虽然时间不长,可并未感觉被拽向深处,反而似是踩到过什么,当时以为是沉下去的树枝或石块,昨夜又听李乘歌提起史丹小将军楼云初,若自己遇见的真是他,他为何会出现在那?
当即决定再探一次,到了白日陷进去的泥沼边上,兜了几圈,没有发现异常,她便找根长树枝捣下去,搅了搅,这一搅不要紧,果然搅到了异物。
白日那鹤家两兄弟,摆明了要下黑手,他二人别着自己,胖子力气大,花袭月不易挣脱倒也说得过去,可那瘦子不同,瘦子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他二人也没料到花袭月看着白白净净书童模样,居然也是会武功的。
花袭月猜测,那时鹤家两兄弟知道她会武功不好对付,便萌生了退意,恰好看到那只鹦哥,瘦子使劲送了花袭月一掌,想叫她跌进泥沼里淹死,可没得逞。
月影幢幢,四下寂静时,她借着风声隐约听到空灵的鸟鸣声,不远处就是两国交界处,好奇心作祟,当即一脚跃过河界,闻声而探,这一探不要紧,人人都说吃完了的仙鹤却出现在史丹境内!
李乘歌百思不得其解,合着这全县上下都在撒谎啊,目的呢?
“或许没有撒谎,只是他们不知罢了,我打听过,自打出现人口失踪,那一片已经没人敢去了。”春日的阳光泼在她脸上,玉面小书童顶着乌青的眼,打瞌睡,枕在春风里合上眼。
李乘歌凝神思索着,抬脸又瞧见‘二鹤亭’三个字,双手扒开她的眼皮,说“欸,你去那个匾额上,搭一根树枝我瞧瞧。”
随即低头找了根短一些地递给花袭月,花袭月揉了揉眼睛二话不说,飞身攀上檐角,将树枝横在‘二’上。
李乘歌端着下颌看了片刻,点头念道:“该是如此。”
“讲讲。”
“你先下来。”
花袭月正待落地,余光瞥见几行小字,凑近了看,是人名。
“你发现什么了?”
“人名。”
“是不是三个?”
“呀,你都知道啦。”
“没猜错的话,这个亭子本该叫‘三鹤亭’不知为何去了一横,那上面的名字,是不是姓鹤。”
花袭月又来了精神:“还是我们见过的人。”
“鹤知一!鹤知二!”
花袭月拍手称赞,“还有一个呢?”她有心考考李乘歌。
“鹤知首!”
“啊?为什么不是鹤知三呢。”
李乘歌抿嘴笑道:“那知县不都说了,死了大哥,都有一了,当然得是首啦。”
李乘歌话锋一转,疑云上脸:“想不到这仙鹤邑的人口失踪案,竟与八美案扯上关系。”
花袭月哈哈大笑,转到李乘歌面前说:“你都没见过美不美呢,就八美了。”
二人说说笑笑往城里走,却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