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有个亭子。”
花袭月指着不远处,那亭子似是有些年头,漆木剥落,亭角上冒出几丛杂草,横匾写着‘二鹤亭’,“应是快到了吧。”
三人流星赶月般,原本半月的脚程,不足十日便到了。
全因路上得了消息,史丹国进献的八个美人,入了仙鹤邑大黎地界,一夜之间消失了。
几乎是同一日,史丹夜袭军营,神不知鬼不觉将叶将军劫走,次日,军中才发现主帅不见了。
“走吧。”叶枕舟低声道,他一路上忧心忡忡,马让他勒的嘴边吐白沫。
忽然,半身高的草丛里跳出来两个人,一瘦一胖,胖子至少有三百斤,短褂让他撑得崩掉几粒扣子,肚脐眼漏在外头,瘦子本来不算瘦,站在胖子边上,就看着瘦,是精瘦。
“三位可是要去前边仙鹤邑?”
“三位可是要去前边仙鹤邑?”
二人一前一后说了同样的话,花袭月登时觉得好笑。
“你们俩是谁,拦我们做什么?”
“我是鹤知一,他是鹤知二。”
“我是鹤知二,他是鹤知一。”
“哈哈!”花袭月当即拍着马背大笑,说:“你二人瞧着不像双胞胎,干嘛这般说话?”
二人不见恼:“要打仗了,三位请回吧。”
又是一前一后。
花袭月在马背上笑得两脚乱蹬,却见叶枕舟双唇紧闭,眉眼之间尽是不耐烦。
“请二位让开,我乃大理寺官员,特来仙鹤邑办理要案。”
那二人还是不让,刚要说话,叶枕舟扬鞭一甩,击起层层沙尘,二人掩面后退,叶枕舟打马冲了过去,带起一阵土尘,李,花见状,跟了上去。
只听得后面二人大声嚷嚷着: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乘歌朝后又瞧了一眼亭子上的字,二鹤亭,是那两鹤吗?
殊不知,进了县城,遍地都是姓鹤的。
仙鹤邑,原本叫作边县,只因西边有一处泥沼,曾有成群的鹤栖息于此,春来秋往,年复一年,仙鹤邑便叫开了,直到近几年沼泽边上有了人的活动,鹤便来得少了,只三三两两。
小城里的人,本就是各国流民,到了仙鹤邑,一大半改名姓鹤,一小部分还随着原来的姓。
街上的人,什么打扮的都有,花袭月瞧着有趣,四处张望着,抬眼瞧见一名男子,身着白色束衣,黑色袍子,脚蹬兽皮靴,身上吊了不少奇奇怪怪,五彩斑斓的配饰,尤其是他背上那对兵器,最为抢眼——那是一对形似镰状,又似短刀的。。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因为那兵器的首端如钩镰,连接部分似短刃,两端却微微翘起,泛着鱼背银光,李乘歌见她目不转睛盯着一名陌生男子,唤她:“阿吟,别看了,时大人等着我们。”
“嗯。”
三人到了县衙,翟知县翟勇正等着,双手托着袍子迎上,李乘歌介绍道:“这位是叶将军家的公子,叶枕舟。”翟勇躬身揖礼道:“叶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大家风范,久仰久仰,请请。”
说着抬眼对上花袭月,李乘歌说:“这是我的随从,大人叫她阿吟便可。”
“啊,啊,好好。”
翟勇盯着花袭月,走了个神,这小随从生得像个女娃娃,白嫩嫩的,听闻大理寺寺丞乃女中豪杰,怎么找这么个脆生少年做随从。
“大人?”
翟勇回过神,引着三人进了西花厅,花厅已然设好宴,却不见时镜夷与阿荆。
“时大人呢?”
翟勇替李乘歌斟酒,解释道:“时大人几日前就去了前线兵营驻扎地,查。。查叶将军的事,还未回来。”
话音刚落,叶枕舟抬腿便走了,“翟大人莫怪,他担心叶将军,且让他去吧,这饭他也吃不下。”
“哎!也是,这史丹人太狡诈了,将军大人设宴好生款待,这八个女子才不见,转眼翻脸不认人,大将军还醉着,就让他们劫走了。”翟勇一屁股坐下,侧身朝李乘歌,很是愁眉苦脸。
“咦?那时大人当晚也宿在军营?就没听见动静?”李乘歌很是疑惑,时镜夷向来谨慎,怎会毫无察觉。
“嗐~时大人也醉了,那史丹来的小将军嫌我们大黎的酒不够烈,非拉着时大人上醉鹤楼又喝上了,二人当夜是宿在醉鹤楼的。”
“这醉鹤楼可是个瓦子?”
“正是。”
翟勇偏头见那小随从一声不吭坐在一旁,这李寺丞还未动筷,他便吃上了,边吃还边摇头,似是嫌弃这菜色。
李乘歌跟着瞧了一眼,花袭月正旁若无人地扒饭,抿了抿唇,说:“不打紧,他平时要做些跑腿的累活儿,不能饿着肚子。”
翟勇心想,这小身板,能干多累的活,瞧他没个吃相,该不会是李寺丞养的娈童吧,罢了,上京来的人,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翟大人,方才我们入城的时候,见到两个奇怪的人,叫作鹤——”
“鹤家两兄弟,鹤知一,鹤知二对吧。”
李乘歌点头。
“那两个是傻子,不,也不能说傻,时好时坏吧,这里有些不正常。”
翟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他俩为何拦着我们进城啊?”李乘歌抬起筷子问道。
“有这事?那我得带他二人回来教训一番了。”
“倒也不必,只是他二人原本就如此吗?”李乘歌筷子又收了回来,桌上没有她爱吃的东西。
翟勇想了一会,咂嘴道:“我来到仙鹤邑的时候,他二人已经是这样了,听本地人说,原先不是,死了大哥后,才这样疯疯傻傻的,也是可怜呐~”
“大人,我吃好了,”花袭月倏然起身,袖口蹭了蹭嘴,“我先去城里遛一圈。”
“小心点。”
不仅长得像个女娃子,声音也像。
李乘歌继续问道:“翟大人,仙鹤邑近年来的失踪人口,可有眉目?”
“哎哟,”翟勇似是犯了难,“不瞒您说,凡报官的,我们立马派人搜索了,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人平白无故失踪,大伙都说是冒犯了鹤大仙,让鹤大仙捉走了。”
“鹤大仙?”李乘歌思忖着,这小城却有些古怪,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仙鹤造型的灯笼,瞧这县衙的桌椅不仅雕着仙鹤,连碗碟都描了仙鹤纹样。
看来人们是笃定有鹤大仙这么一说。
李乘歌再次拾起筷子,起手顿住,这一桌子菜,没有鸡,没有鸭,可以说是,没有扁毛畜生,落手夹了一片藕,放在盘中。
难怪花袭月才吃了几口便离席,估计是去找吃的了。
“大人,不必拘谨,用饭吧。”李乘歌漫不经心地瞧了翟勇一眼,翟勇心里也藏着事,抬手只夹自己跟前的菜,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饭后,翟勇说他的夫人要回老家了,自己得去张罗着,便告罪离席。
***
“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滚出去!”
果然,花袭月问遍整条街,没有鸡鸭卖就罢了,那些馆子里的小厮还毫不客气地将她轰出去,若不是李乘歌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惹事,只怕街头巷尾已经让她闹得人飞狗跳了。
忽地,花袭月转身,揪住身后人的领子将他提到面前,说:“傻子,你跟我做什么?”
“你要吃鸡还是鸭,我知道哪有。”
他的身后又冒出一个人:“你要吃鸭还是鸡,我知道哪有。”
花袭月乐了,这鹤家两兄弟当真是好笑,明明长得不一样,非要学对方说话,也不知这爹妈怎么生的。
“好,带我去,我分给你们吃。”
瘦子吓得连连后退,使劲摆手:“我不吃,你自己吃。”
胖子也是一般。
说着花袭月随他二人,出了城,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再走就到史丹地界了,打眼望去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哪还有饭馆的影子。
“还没到啊,我不去了。”
岂料,鹤知一拉住她左臂,鹤知二拽住她右臂,不放她走。
花袭月急了,立马掐住二人手腕抡起来,却不想二人似是心意相通,当即出腿别住她的腿,使她动弹不得。
“妈的,姑奶奶我——”
正要下杀手,却见胖瘦二人指着天上:
“看!鸡!”
“看!鸭!”
花袭月抬头看去,哭笑不得,那分明是一只青兰相间的鹦哥!不对,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鹦哥?当即大喊一声:“撒开!”
二人“唰”地放手,甚至在她飞身捉鹦哥的时候推了她一把,花袭月一把将鹦哥抓住,那爪子上还绑着一张字条,下落时,暗道一声:糟糕!
她下面,正是一摊泥沼。
偏巧,泥沼四周连个攀的地方都没有,那鹦哥在她手里使劲扑棱翅膀,叫嚷着:“小楼子!小楼子!”
花袭月半身没入泥沼,一手攥着鹦哥,一手向下伸去,想摸腰间的鞭子,回首再看那一胖一瘦两兄弟早已不见踪影。
忽见,前面芦苇丛晃动,里面钻出一个少年,他身着史丹服饰,身上挂着奇奇怪怪,五彩斑斓的小石子,脚踩一双兽皮靴,头发结了许多小辫,高高束起,似马尾,他的双眸泛着琥珀色的光晕,面部轮廓坚毅,鼻梁高挺,倒是一个英姿飒落的男子。
少年双手向后一搭,抽出两把镰,正是花袭月进城时见到的那个人!
“把大鹏给我!”
一只鹦哥叫作大鹏?花袭月嗤笑一声:“你先拉我上来。”
少年挑眉笑得落拓,说:“进了这个泥沼,你已经算个死人了,还同我讲条件。”
花袭月盯着他,似笑非笑地,忽然将鹦哥按进泥沼中,那男子骤然变色,“别!别!放开大鹏,我拉你上来。”
花袭月这才将鹦哥拔出,伸出一条胳膊,“一条胳膊可拉不出来。”
花袭月鼻间嗤笑一声,心道,心眼子全长脸上了,她二话不说把鹦哥塞进嘴里,伸出两只胳膊,洋洋得意地望着那少年。
鹦哥在她口中扑棱,尾巴露在外头,发出蒙蒙的叫声“小楼子!小楼子!”
男子张着嘴巴愣了半晌,大鹏身上裹着泥,他说吞就吞,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只得将镰甩回身后,解开腰上缠着的一条雪貂皮扔出去。
花袭月攥着雪貂皮,一上岸便跳开几丈远,把鹦哥从嘴里抠出来,双指抵着嗓子眼呕了几下,吐出几根裹了泥的羽毛,胡乱抹了抹嘴,抬手一抛将鹦哥丢给他。
“啧啧,”鹦哥身上沾着他的口水和泥,毛都黏在一起,那男子一边嫌弃,一边小心替鹦哥擦干净。
忽然,面色一变喝道:“字条呢?!”
花袭月正搓着身上的泥浆,没好气道:“什么字条,我可没见过。”男子看了一眼泥沼,心想许是方才掉进泥沼了,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喂,怎么说你也算救了我,报个名字吧,日后好谢你。”
“你一个。。。”他嫌弃地打量着花袭月,说叫花子吧,他又不像,说书童吧,穿得又比一般书童华贵些,话锋一转说:“你能有什么好东西谢我?”
花袭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齿贝说:“请你喝酒啊,这仙鹤邑最好喝的酒就属醉鹤楼的。。。雪花雕,你没喝过吧。”
那少年半信半疑地摇摇头,花袭月暗笑一声,自己是瞅见那条雪貂腰巾才信口胡诌的,他喝过才怪了呢。
“好,明晚,醉鹤楼见,怎么称呼?”
少年思忖片刻:“楼小楼,你呢?”
“李吟。”
少年转身离去,马尾在他脑后摇荡,花袭月手心攥着字条,心想,倒是个好看的少年,可惜了,是个奸细。
倏然,脸上一狠,运足内力,足尖一点,跃上芦苇尖,不多时便百步开外。
她要剁了鹤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