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月从未出过海,眼下在海上颠簸了十几日,根本站不住,双脚沾地就是翻江倒海地吐,吐到最后只剩酸水了,整个人都蔫了。
“嗯哼哼。。。”她抱着床柱哼唧,心想,这叶枕舟好端端地跑来金州做什么,害自己跋山涉水遭了这么大得罪。
“月姑娘,多少吃些吧,若是瘦了,回去我家将军该训展策了。”展策愁眉苦脸地端着一碗粥杵在一边,花袭月睨了他一眼,难道是自己不想吃吗,这展策,空有一身蛮力,眼力界几乎没有。
“展策,”花袭月摆摆手,捂着胸口,压住恶心,“你也是第一回出海,你怎么不晕船呐。”
展策很是得意,咧嘴一笑,说:“嗐,我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史丹国地貌复杂多变,有连绵起伏的山脉,也有一马平川的荒原,早就在马背上颠习惯了。”
楼云初训练他们,不仅需要在马背上打仗,日常生活也是如此,尤其是吃饭,骑马时,碗里的汤不能洒出来,练的就是手稳。
花袭月撇撇嘴道:“说得这么玄乎,这几回不也没彻底灭了赤沙部。”
展策有些不服气,欲言又止,赤沙部原本是六大家族中的严氏,在争夺皇权中败了阵,如今凉王的王后是再娶,凉王的原配凉周氏是严家杀的,史丹的皇权更迭原本只是政变,从不发动大规模屠戮,可严家的旁支,严淏铁了心要做皇帝,不仅破坏六姓家族盟约屠城,还杀了凉王的原配,惹恼了其他家族,严氏本家直接将他从族谱里去除。
兵败后,严淏带兵逃往北面,龟缩在山里,时不时在边境骚扰一番,史丹北面是无穷山,连绵起伏,常年覆盖冰雪,要说严淏也算个人物,硬生生在无穷山挨了几年,形成了今天的赤沙部,本就善骑射,如今面对恶劣的气候和环境,还能快速地适应,他的兵远不如楼家军数量多,可一打他,他就躲进山里,山里冰层底下覆盖着数不清陷阱,一不小心踩空,连起周遭一片地裂,人马跌下去便再也上不来,更不用说,若他埋了炸药,便会引起山啸,埋葬所有活物。
严淏到底没那么好打,没有充分的准备,楼云初不敢追得太深。
花袭月算是听明白了,楼云初这是充分地将叶枕舟的制衡之术贯彻到底了:“所以。。阿初这回去打仗,依旧是点到为止咯?”
展策摇头,煞有介事,说:“小王爷这回要动真章,灭了赤沙部。”这也是为什么,楼云初让他跟着花袭月走时,展策极不情愿,此战要比往日凶险。
如今,楼云野与凉氏联姻,凉氏对楼氏少了几分忌惮,但依旧不敢托大,凉王膝下还有几位公主,均到了出阁的年纪,若选夫婿,楼云初在史丹可是女子争先恐后想嫁的良配,少年将军举世无双,人又生得英勇神武,耀眼夺目,凉王自是不能便宜其他家族的女儿。
原本,先成婚的该是楼云初,可楼云初当堂驳了凉王的赐婚,还放话说,他的婚配,由他做主。
此回,楼云初打算用军功换婚配。
说着这里,展策偷偷睨了花袭月一眼,小将军的用心,不知她是否明白。
“那,阿初此番会遇凶险吗?”花袭月不由得紧张起来,身子比方才好了许多,没那么难受了。
“难说,战场上刀剑无眼,那赤沙部在冬日的作战能力又胜一筹。”展策老老实实地回答,因此他才担心自己不在楼云初身边,怕他有闪失。
忽然,船身剧烈晃动,船舱中嘈杂一片,脚步声,惊呼声,还有孩童的哭泣声,此起彼伏,花袭月抱住床柱:“展策,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一会,展策进来,把门锁上,脸上有一丝慌张,讳莫如深地说:“月姑娘,咱们遇上海寇了。”
展策是个稳当的人,当初带展策也是因的这个,晨晖年纪小,遇事没主张,能让展策色变,只怕是人数众多,对付起来,有些棘手。
“多少艘船?”
展策伸出六根指头,花袭月心里起了疑,一艘商船,何至于六艘船来截,况且这还没到金州地界儿。
“走,出去瞧瞧。”二人蹑手蹑脚出了客舱,海寇已经登上甲板了,甲板中央跪着几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看样子是大户人家,他们身旁还跪着丫鬟杂役打扮的仆从就有十几人。
海寇将甲板围了起来,花袭月打眼一瞧,怪了,这些汉子手持大刀,一个个身强体壮十分魁梧,站成一圈,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好似量过一般,竟有些齐整。
“诸位听着!我乃槽帮二当家,高大胆,今日遇着我们,算你们倒霉,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兄弟留你们性命!”
人群中,有人哆哆嗦嗦满身摸着值钱的物件,小心扔在地上。高大胆大刀指着跪在地上的人,“叫你的人把东西搬出来!”
“放肆!”地上的老头梗着脖子,怒骂道:“大胆海贼,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高大胆哈哈大笑,一众槽帮也仰头大笑,“我管你是何人,就是天王老子来,我槽帮也没在怕的,整船就你家看着最富,赶紧的,别浪费时间了,哥几个还赶着回去喝酒呢。”说着高大胆呸了一口,抬起腿,鞋底子踩在老头肩上,蹭了蹭。
“你们——你们!”老头挣扎着起身:“我乃,我乃大渊礼部尚书江东青!此次奉命前往大黎下聘,结大渊与大黎两国之好,你怎敢对我无礼!这是你大黎的地界,你要破坏两国盟约吗?”
槽帮众人哄堂大笑,高大胆说:“原来是个大官呢,姓江的,我告诉你,这才不是大黎地界,这是我们金州,谁也管不着!”
高大胆身后,走出一位身着白衣的人,那人的气质打扮与槽帮格格不入,他凑近高大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退到后面,只见高大胆眯着眼睛,盯了江东青一会,说:“既然你是个当官的,那爷爷我就不能放你回去了,来人,把他们都绑了押回船上!”
花袭月一言不发地瞧着,笑了一声,拉着展策回了货舱,守在几个箱子跟前,展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月姑娘,这是做什么?”
“呵呵,”花袭月笑的狡诈,说:“一会别叫姑娘,说我是个哑巴,你叫展策,但你是江东青的仆从。”
展策正打算问个明白,搜仓的脚步越来越近,花袭月做了个“嘘”的手势,舱门“梆”的一声撞开了,几个大汉冲了进来,见到货舱有人,大喝道:“什么人?!”
花袭月一脸惊悸,慌乱地挥动着双手,回身抱住箱子,“草!是个哑巴,你,你来说!”
汉子大刀指在展策脸上,展策看了一眼花袭月低声说:“小的们是给江大人看行李的。”
“哼,”那人哼笑一声,挥手:“绑了,带走。”
花袭月一行人上了槽帮的船,路过白衣人时,花袭月故意踩了他一脚,那人“咦,”了一声,侧身闪了闪,说道:“你没长眼睛?”抬手要掐她的后颈,展策见状,上前一步,用身子搁在二人中间,赔笑道:“哎呀,大爷,我这弟弟脑子不好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
“周先生,怎么了?”高大胆见有异常,凑过来问。
周先生上下打量着花袭月与展策,冷色说:“二当家,我瞧着这二人,一个生得五大三粗,一个生得细皮嫩肉,刚好给我试药,不知二当家可否应准?”
高大胆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糟牙,拍了拍周先生的肩膀,“哎哟,周先生这就见外了,尽管拿去用,不够,我再让他们送人去你房里。”
周先生抿唇笑了笑,抱拳一冲,抬腿朝展策后腰上一踹,“进去吧。”
周先生将他二人带进船舱最里面的房间,合上了门,房间里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火炉上还架着冒热气的瓮子,整个房间弥漫着刺鼻的药味。
周先生定眼瞧了一会儿花袭月,从桌上摸了一个布包,抽出一根银针慢慢靠近花袭月,拽出她的右手,正待要扎。
展策忽然暴起,挣脱麻绳朝周先生后颈徒手劈去,势如凌风,只见周先生伸出手臂,举着银针扎向展策足三里穴,登时,展策下身麻木,跌在地上,“妈的!”展策大骂一声,捞上一旁的罐子朝周先生砸去,周先生不闪不避,稳稳接下放在一旁,展策又抓起几只罐子,刚要扔,周先生“啧,”了一声,无奈说:“你再不说说话,一会他们听见动静可要闯进来了。”
展策愣了片刻,只见花袭月嬉笑一声,“周先生,拜托你先解了我这位朋友的麻穴呗。”
“展策,把罐子放下,”花袭月笑着说:“这位周先生就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师兄,叶枕舟。”
叶枕舟蹲下身,轻叹一声:“这位兄弟,方才多有得罪,我这位师妹是个爱捣乱的,就喜欢看乐子。”
叶枕舟抬手一指,展策下身恢复知觉,他起身活动腿脚,怔怔地瞧着花袭月。
“师兄,这几月音信全无,原来在这高就啊,怎么,大黎的侯爵没有槽帮的周先生香吗?”
“欸,”叶枕舟恹恹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一根银针扎在花袭月的内关穴上,“我的小师妹要杀我啊,我怎敢留在大黎啊。”
花袭月脸上一赧,那日她说的是气话,眼下叶枕舟骤然提起,倒生出了愧疚。
“好了,”叶枕舟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下应该不会晕船了。”
“师兄。。。我——”花袭月嘴唇一翕一合,想道歉的,叶枕舟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师兄不怪你,倒是你,怎么在史丹待得好好的,跑出来做什么?楼云初呢?”
“我家小将军去打仗了,让我跟着月姑娘,怕她有危险。”展策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这位公子的功夫可真好啊,方才他要吓死了,若是花袭月有个闪失,他没法交代。
叶枕舟鼻间嗤笑一声,花袭月哪用他保护,楼云初是怕花袭月跑了,自打那次在云隐见过时镜夷,得知时镜夷派人护送着,自己便放下心来了金州。
后来去消息给余霜姑姑,得知花袭月在史丹,有楼云初护着,便不再操心花袭月了。
花袭月见叶枕舟不似意志消沉的模样,小心问道:“师兄,伯父。。。。”
这是花袭月第一回称叶世聪为伯父,叶枕舟心里很是欣慰,他摇摇头:“我父亲没事。”
花袭月松了口气,“那你来金州做什么?”
只见叶枕舟面色几变,沉声说:“方才船上那伙人,渊国的礼部尚书是去大黎下聘的。”
“我知道啊,黎国与渊国联姻,借兵嘛,不知道嫁的是哪位。”
“是李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