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辛家子——辛蘅
菜不辣2024-12-31 14:543,342

  启文四十年七月,上京下了数日的雨,有时瓢泼,有时淅淅沥沥,但天气异常闷热,雨水冲不散暑气。

  辛蘅坐在琴房练琴,辛夫人手持碧萝团扇轻轻摇晃,隔壁间传出争吵声。

  “十七!你为何不听我的!带着弟妹和阿蘅赶紧走吧!镖是我孔家走的,你辛家不过是来帮忙,你听哥哥的!”

  “大哥!我们有证据啊,是非曲直我相信官家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为何要逃啊!”

  “哎!”孔佳良重重叹了口气:“真相不重要啊!我们只是这天下大乱的替罪羊啊,谁会同你讲公道?我们平头百姓怎斗得过当官的!”

  “我不走,你先带着两个女娃走,万一真出点事,别叫他们受了惊吓。”

  过了一会,隔壁没有声音了,辛夫人的团扇轻点辛蘅的后背:“专心点,阿蘅。”

  帘子一晃,进来一位生得气宇轩昂的男子,戴羽玉冠,手持折扇,辛夫人迎上去,柔声说:“怎么了,还跟孔大哥吵上了。”

  辛十七有些急躁,折扇一合丢在须弥榻上:“夫人,你说孔大哥是不是疯了,走了一趟皇家镖回来,竟说大祸临头了,说官家要治我们的罪,你说说,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官家治我们平头百姓的罪做什么?”

  辛夫人莞尔一笑,坐在辛十七身侧,抬手抚上辛十七的胸口,替他顺气,说“好啦,孔大哥这趟镖遭人截了,虽上面没怪罪下来,到底是心里不痛快,晚上我叫厨房做一桌好菜,你叫孔大哥来吃酒,你二人心平气和的说说话,好吗?”

  辛十七瞧着自己的夫人,又温柔又大气,还善解人意,稀罕得不得了,瞬间消了气,拦腰抱住辛夫人,放在腿上,朝她脸上亲去。

  辛夫人团扇半遮面,娇嗔道:“蘅儿还在呢,都多大岁数,没羞没臊的。”

  辛蘅捂着眼睛笑嘻嘻地跑开:“我没瞧见,我没瞧见。”

  辛十七与辛夫人夫妻几十年,依旧如胶似漆,辛蘅的前十五年是浸在蜜罐里的,他跑去孔家,却见孔家家丁忙忙碌碌搬进搬出,他扯住在院中练推掌的孔时月:“时月,你家这是要做什么?”孔时月回身见到辛蘅,喜上眉梢:“蘅哥哥,你来得正好,阿姐又病了,没人理我,你来陪我玩会。”

  “问你话呢,时月,你们要搬家了吗?”孔时月歪着头想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阿父前几天回来时,就散了些人。”

  “阿蘅!”孔佳良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生得魁梧,长得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按在辛蘅肩上的手又大又重,“阿蘅,你随他们一起先去乡下,等过一段时间,我同你阿父阿母去接你。”

  辛蘅使劲挣脱孔佳良的双手,一边后退一边摇头:“不,我要同阿父阿母在一起。”说着便跑了,任凭孔时月稚嫩的声音在后头唤他:“蘅哥哥!蘅哥哥。”他头也不回地跑回家中。

  孔佳良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蹲下身抱住孔时月,说:“今天,你也同阿姐一起走好吗?”

  孔时月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学着辛蘅咿呀道:“不,我要同阿姐,阿父在一起。”

  那个晚上,辛家没有等来孔佳良,等来了朝廷的官兵,辛十七被请去衙门喝茶,名曰协助调查,走的时候辛十七还在安抚辛夫人,说他去去就回。

  夜半,辛蘅被晃醒,辛夫人衣衫缭乱,面不施粉黛,发无钗玉,辛蘅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慌张,他揉了揉眼睛问:“母亲,几更了。”

  “五更了。”辛夫人说着将辛蘅拉起,将一个包裹塞进他怀里,稳了稳心神,温柔地抚着他的脸说:“阿蘅,从后门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回头,阿母一定会去寻你。”

  辛蘅愕然。。。由着辛夫人将他推出后门,待厚重的门关上,辛蘅才反应过来,哭喊着拍打着门:“母亲!母亲!”辛夫人趴着门,泪雨滂沱说:“阿蘅,快走吧,千山万水,阿母一定会去找你!”辛蘅抬头朝孔家望去,那里火光连天,浓烟直冲夜幕天际。

  时月!吟月!辛蘅回过神往孔家方向跑,忽然在拐角处被人拦腰抱上马,那人一身铠甲,身姿魁梧,辛蘅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谁知,后颈挨了一记重击,昏过去了,醒来时,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辛蘅听到外边有两个人在争吵,一个声音雄厚,他说:“长戚,我只救下这一个孩子,你把他送走,别再让他回上京!”

  “哼,这孩子活着与死了有何区别?你既接了他的旨意,替他做这刽子手,作何假惺惺一边救人一边杀人?”

  “长戚!”那汉子很是激动:“如今这局势你分明是清楚的!我不听令,我一家老小该如何?我的舟儿可是与他一般大啊。”

  “哎,”另一位叹了口气:“叶良迁啊叶良迁,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在边关待得好好的,一封调令你就班师回朝,你可想过调你回来做什么?不。。你想过,你想这样做,你早就不想做他的臣子了。”

  叶良迁没有说话,朱启文要他将好容易打下来的疆土还回去,他怎么肯,就算他肯,那些战死的亡魂又怎会肯,朱启文这样的君王,不配做那张龙椅。只是他没料到,这一场易主,竟然要靠阴谋诡计!

  辛蘅下床出去的时候,叶良迁已经走了,李长戚坐在廊下看着雨水珠帘。

  “先生。”辛蘅跪在地上磕头:“感谢先生救命之恩。”说着起身朝大门外走,李长戚叫住他:“别去了,都没了。”辛蘅眼眶发酸,骤然落泪,他抬手擦去眼泪,他认得眼前这个人,大黎第一相,李长春,辛蘅回身走了两步,又跪下了:“先生请收下辛蘅。”

  李长春哂笑一声:“你既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我不能做你的老师,我还得杀了你。”

  辛蘅抬起头,从腰间抽出匕首,双手奉上:“辛蘅感谢先生教我的第一课,得长戚先生指点,此生无憾。”

  “哈哈,没想到你出身武行,却有这等觉悟,好,好,我正好缺一名侍从,嘶。。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打哪来啊?”

  辛蘅顿了顿,抬头说:“小的叫作时镜夷,是流民,老家端州,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嗯。”李长春抚须微微颔首,甚是满意。

  跟了李长春大半年,时镜夷从不多问,李长春叫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李长春叫他参加春闱,他便白天做事,晚上读书,“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叫你参加春闱?”李长春坐在椅子上,微微垂首,盯着时镜夷,时镜夷双手浸在盆中,仔细地替李长春洗脚,头也不抬说:“先生要镜清做什么,自是有道理。”

  “嗯,明日陪我去椒舒院赴约,是段相。”时镜夷点头,替李长春擦净脚,端着盆出去了。

  次日,椒舒院,段玉裁已经等候多时,时镜夷自觉关了门退出,站在门口守着,过了一会,老鸨送了一位盖着面纱的女子进去,那女子路过时镜夷时,身子怔了怔,将怀里的七弦琴藏住。

  时镜夷站在一旁,头埋进书里,过了一会,只听屋内传动淙淙琴音,时而低声泣语,时而愤声高昂,时镜夷浑身战栗,不能自已,“铛”的一声推开门,那名女子背对着他,琴音没有断,露出的琴尾,他瞧的一清二楚,那把琴是孔佳良在辛夫人寿宴时送的前朝名琴——绿绮!

  “怎么了?”李长春肃然盯着他,段玉裁的目光扫在他身上,疑惑之色溢于言表。

  时镜夷压着心跳说:“大人。。。小的。。想去茅房。”李长春挥了挥手,时镜夷慢慢退了出去,他在茅房跟前站了许久,忽然一拳打在门柱上,咬了咬牙,回到厢房门口,手中攥着书,那一页他看了许久。

  那名女子退出来的时候,从他面前路过,他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耳边飘来一句话,轻轻地,“好孩子。”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面纱下的女子不曾抬头,也不曾看他。

  会面结束后,段玉裁迈出门打量了他一眼,对身后的李长春笑道:“李大人的随从也不同一般人啊,真是好读书啊,怎么?李大人日后想送他去哪做事啊?”

  李长春似笑非笑着说:“他,一个小小随从能做什么,好好伺候我就行了,”说着一把夺过时镜夷手中的书,“《庆书》?你读得懂吗?好好练功夫吧”李长春将书塞回袖子里,往前头走。

  回去的路上,李长春把那本书从轿窗递出来,说:“方才那女子,你认识?”时镜夷接过书默默点头:“是我母亲。”

  “哎。。“李长春叹了口气,”从今日起,你除了练功,就读书,府上那些事交给其他人办吧。”

  “老师,”时镜夷抬头看着轿窗,最终没有问出口。李长春静静坐在轿子里,也不出声。

  三日后,李长春将时镜夷叫去书房,沉默半晌,说:“你母亲。。。悬梁了,尸首葬在城南门外三十里的东亭,你。。去看看罢。”

  时镜夷呆了半晌,摇摇头,“老师,我去读书了。”李长春还想说些什么,时镜夷已经出门了,李长春看着他立在院子里,垂着头,盯着地面,正值寒冬,他穿得单薄,只见他缓缓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双肩颤抖,雪下得越来越大,不一会就将他覆盖住,他趴在地上,像一个雪墩子一动不动。

  过了两个时辰,李长春掀开帘子,外头已经不见他的踪影,只留下一块未被大雪覆盖的空地。

  辛十七行刑时,最后一刀刮完,辛十七还提着一口气,在他看到时镜夷的那一刻,才闭上眼睛。

  自那以后,时镜夷便沉默寡言,性子比二月寒冬还要冷,李长春知道,此后,仇恨便是他一生的主题,不会再有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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