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歌将花袭月锁在牢房中,丢了一床被子在她身上。
“李美人,当真会怜香惜玉,不知可否烫壶玉坛春给我呢?”
见花袭月丝毫没有惧意反倒与她调笑,李乘歌顿时怒火中烧:
“花袭月,你把我六扇门当花楼吗?视我大黎无法度吗?不怕脑袋搬家吗?”
见李乘歌动怒,花袭月收起嘻笑,凛然说了一句:
“法度?真可笑,这法度是黎民百姓的法度,还是你大黎皇家贵胄的法度?”
话音刚落,花袭月话锋一转,恢复轻佻嘻笑的模样,往铺上一瘫,怀中摸出一壶酒:
“李班头,我且留着命看你主持这世间公道,你可别让我失望哦。”
说罢,拎起酒壶自顾自喝起来不再理会她。
刚转身,后头传来一阵幽然孤寂的歌声:吾以天地为椁,以日月为连壁,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
李乘歌心中不屑,不过少年人,看得透什么生死大事,故弄玄虚。
迎面撞上一匆匆忙忙的小捕头。
李乘歌一把扶住他:
“小徐,作何这般匆忙,牢狱中,不成体统。”
小徐气喘吁吁地擦汗:
“姐儿,快去前厅,薛总捕寻你,段相……段相国也来了。”
怪了,今夜事可真多,义父怎也来了六扇门,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到了前厅,果不其然,段玉裁正襟危坐在堂前,薛义薛总捕立在侧面,一众捕头立于门外。
大厅内,气氛萧肃,门外的风雪不断卷进来,气氛冷如冰霜。
李乘歌正打算拜见相国,只听薛总捕一声令:
“拿下!”
众兄弟齐齐上前,将李乘歌制住。
李乘歌不解地看着义父,段玉裁却视若无睹。
“李乘歌勾结诏国奸细,入宫行刺,犯谋叛罪,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诏国?谁?谋叛?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杀头的罪,怎就安到了她头上?
“义……相国,我没有。”
段玉裁睨了她一眼,缓声道:
“乘歌,是非曲直,等大理寺断出结果,自会还你公道,你且稍安勿躁,听从安排。”
话已至此,李乘歌便不做挣扎,她料定义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平白让她蒙受冤屈。
押送牢狱途中,李乘歌跟小徐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小徐一脸为难:
“姐儿,你就别问了,这事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花袭月夜前进宫行刺未果,全大内都出动了,却追不到人,恰好,姐儿也出现了,还把人跟丢了...这事,这事,天子大怒,这才连夜降旨的……”
“花袭月行刺陛下?诏国又是什么情况?”
“哎呀,不是陛下,是行刺了一个和尚,花袭月是诏国人。”
说完这一句,不论李乘歌怎么问,小徐一个字都不往外吐了。
她从未听说皇宫内有个和尚,即便有出家人也不足为奇,只是行刺个和尚能引得天子震怒,这中间是个什么道理,她想不明白。
可花袭月是诏国人,她确实怀疑过,她的打扮,行为举止,荒诞诡异,与那早已亡国的诏人,确实相似。
可自己夜里是去见了义父啊,这他老人家总该为自己辩上一辩的。
***
段玉裁昨夜见她,问的是对自己把她调进六扇门是否有怨言。
李乘歌在督察院并无错处,精明能干却不升反降,多少是有怨言的。
但李乘歌对段玉裁一直怀有敬佩感念之心,敬佩他为人臣子直言不讳,敢冒天下之下大不韪为万民发声减免赋税,感念他对自己的栽培养育。
她不敢有怨言,也不想有怨言。
可如今,这天大的冤屈落在自己身上,义父应该会明辨是非吧。
“哟,呵呵,今夜的六扇门可热闹啊,刚关进来一个飞贼,又进来一个捕快,这大黎的法度,当真是立竿见影。”
远远瞧见一行人押着李乘歌进来,花袭月脸上荡开了戏谑的笑意。
“呸~你也有资格与我们姐儿相提并论,等着脑袋搬家吧!”
小徐忿忿不平地回了一句,将李乘歌送入房内,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两眼:
“姐儿,你也别想太多,兴许就是走个过场,明日就给你放出来了。”
李乘歌微微一笑,点点头,盘腿坐在铺上,闭目养神。
“啧啧,连床被子都不给拿,你们六扇门当真是无情无义啊。”
说着,花袭月将先前那床被褥从栏杆里塞了进去。
见李乘歌没有反应,似是不想搭理她,她也盘腿一坐:
“李班头,你们牢房半夜会送宵夜吗?我倒是有些饿了,要是再有一壶玉坛春就更美了。”
李乘歌依旧不搭理她。
花袭月在地上摸了一颗石子,一弹,石子正中李乘歌眉心。
“你!怎么这样无耻?”
见李乘歌理她了,虽然满脸怒气,但花袭月依旧眉开眼笑。
“你就不想知道我进宫干了什么吗?”
“行刺一个和尚。”
李乘歌重新闭上眼睛。
“不,我就是拍了一下那和尚的脑门。”
李乘歌双眸大睁,气得她从榻上一跃而下,手摸腰间佩剑却什么也没摸到。
这天杀的妖女!干的竟是这等荒诞事!就为着这一遭连累自己下狱。
李乘歌胸中气血翻涌,恨不能一剑刺穿她!
见她反应如此剧烈,花袭月拍手嘻笑,似是目的达到了——为了惹怒她。
李乘歌不明白,花袭月生得娇俏可人,小小年纪,心思怎么会如此荒诞不经,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皆是她戏耍的对象。
“李乘歌,明日有人救你吗?”
忽然,花袭月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不等李乘歌回答,她又兀自说了一句:
“明日,我可是有人救的。”
“放肆!你当我六扇门是摆设吗?那么好进好出?”
花袭月并不理会:
“看来是没有,你若是求我,本花爷也可以大发慈悲救你一命。”
李乘歌懒得搭理她,回到榻上窝下,不再与她言语。
***
这一夜,虽长,却也短。
李乘歌被牢房的锁链声惊醒,抹黑中看到一熟悉的人影。
是小徐。
“姐儿!快走!”
李乘歌不明所以看着惊慌失措的小徐:
“你这是做甚,这么快就审理完了?”
小徐不答话,一个劲推她,让她走。
她看了眼窗外,天刚擦亮,这是要让她走哪去。
见她不为所动,急得小徐使劲拉她,李乘歌一把挣脱他的手:
“徐简生!放肆,你这是要做什么?!放走嫌犯你有几个脑袋?!”
却见小徐落下几颗眼泪哽咽着说:
“姐儿,整个六扇门,只有你对我最好,要不是当初你带我回六扇门,我怕如今已经是一具白骨了,所以,我不能看着你死!”
李乘歌皱着眉头,不知道小徐说的死啊活啊的是什么。
“嗐~你呀,要死了,跟我一样,斩立决,我说得对吗,那位小哥。”
不知道花袭月何时醒了,正托着腮在一旁看热闹。
“胡说!审都没有审!如何判罪?”
虽说如此,可李乘歌到底心里打起了鼓,一会慌乱,一会镇定。
这事没那么简单,义父一定还有别的打算。
“都怪你!妖女!要不是你,我们姐儿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小徐愤愤擦干眼泪,抽出佩剑,一剑刺了进去。
花袭月躲也不躲,看着那剑离她还有五寸远。
倒是李乘歌按住小徐的剑柄,厉声道:
“小徐,你做了这么多年捕快,要目无法纪吗?怎得对犯人私自动刑!”
“姐儿!哎呀!”
花袭月理了理容发,站直身子,一字一顿地对李乘歌说:
“李乘歌,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是个废棋了,你那好义父为了保自己要丢了你这颗棋咯。”
“你!——”
李乘歌是绝不允许他人污蔑段玉裁的。
花袭月算是触了她的逆鳞。
这下,轮到李乘歌不能自控,抽剑朝花袭月刺去。
忽然牢房入口涌进一片嘈杂。
“刑部提人!无关人等,退!”
李乘歌赶忙将小徐推出门外,锁好牢门。
俩人一前一后,被刑部押了出去,小徐急得在后面干跺脚。
去褐巷的路上,花袭月调笑道:
“喂,你知道褐巷被处刑的都有什么大人物吗?”
李乘歌咬着后槽牙不答话。
“辛十七,你知道吗?辛掌门,还有...孔佳良,孔镖头,哎~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无罪却被处刑之人啊,你却说,你们大黎的国法严明,有公正吗?”
“如今,这断头台,又多了你和我,我吧,咎由自取,你呢?李捕头?”
这一席话,如惊天巨雷,在李乘歌头顶打响。
这花袭月是故意引她去的那个宅子!
“孔佳良是你什么人?!你到底是谁?”
李乘歌早就怀疑花袭月与孔佳良有关系,她那一套功夫里,有些招式,与孔佳良自创的呼雷掌隐隐有些相似,只是用得不纯练罢了,但她也不敢轻易下定论,毕竟她只看过半本呼雷掌的招式。
花袭月勾了勾嘴角,闭上眼睛,轮到她不理会李乘歌了。
直到俩人被押上断头台,刑部宣读了罪状条例,李乘歌心中才徒生恐惧,难道真的没有人来救自己吗?她李乘歌真的要陪这妖女枉死了吗?
想到这里,李乘歌眼里的泪水抑制不住滴落下来。
想想自己这一生,无父无母,段玉裁于乱世骡市口遇见她,买下她,给她吃穿,教她识字,送她去山旧派习武,引荐她去督察院做官。
她有一腔辅佐义父的青云之志,想这大黎政治清明,海晏河清罢了,如今却全然没了着落。
难道义父当真信她有罪?一定是她之前力保阁老张琮,惹了义父。
可张阁老当真清清白白一心为民啊!
自那事之后,义父就调了她去六扇门。
是了!一定是这样!
可他是义父啊!养了她十几年亲如生父的人啊!
“哭什么?本姑娘不用你求了,连你一同救了就是。”
跪在一旁的花袭月,面上却毫无惧色。
随着斩首令落地,周遭扬起一片尘土。
尘土中隐现一着红色外褂,玉面冷眼男子,打马扬灰。
拽起腰间玉牌,奋力一掷,打落行刑者手中大刀。
“哐当!”一声,大刀落地,李乘歌的心也跟着落地了。
果然,义父是不会让她死的。
那人下马,打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扇门班头李乘歌谋叛一案疑点重重,发回大理寺重审。犯人花袭月罪证确凿,继续行刑。”
“嗐?黄泉路少了你相伴,怪寂寞的,那我今日便也不死了罢。”
话音刚落,法场飞沙走石,道路两旁屋檐落下数条白色身影。
卷起的飞扬尘土,迷了众人的眼。
李乘歌就在边上看着人被带走了,没有呼喊,也没有阻拦。
花袭月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张嘴吐出了四个字:
“后会有期。”
就在下一刻,瞬间,一支箭穿尘而过,正中花袭月胸口。
花袭月吃痛,骂了一句,被人拦腰抱走。
尘土散去,那举着弓的人,正是时镜夷。
时镜夷垂下眼眸,看着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的李乘歌,撂下一句:
“你要是能走,就上那辆车吧。”
说完,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自己上了马,扬鞭而去。
李乘歌心下怆然,自己差一点就身首异处,可与自己定了婚约的时镜夷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罢了,这门婚事,本就圣上御赐的,自己与时镜夷并无太多感情基础,他对自己这了了的态度,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