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叩响,李乘歌站在院中按着腰间佩剑: “谁?”
门外阴沉回道: “时镜夷。”
李乘歌将时镜夷让进来,朝阿荆身后瞧去。
“后面没人了。”
她一动不动: “何事?花袭月可不在我府上。”
“哦。”时镜夷漫不经心睨了她一眼: “那日你在姜府携花袭月逃脱,可是有许多人都瞧见了,人伤成那样,还从你手上逃了,若要有人问起,我该如何呈报?”
那日的事,姜府不敢张扬,若时镜夷不说,自是不会有人知道,时隔几日,不见动静,必然是没打算上报。
“时大人恐怕也撇不清关系。”李乘歌不动声色瞧着时镜夷。
“有点凉,进屋说吧。”阿荆偷偷瞥了一眼李乘歌,将手中大氅披在时镜夷身上,跟着他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坐定,阿荆替时镜夷倒了杯茶,时镜夷送到嘴边,说: “凉的。”抬头看阿荆,阿荆会意,还没开口,李乘歌抬颌指了个方向,待阿荆合门出去。时镜夷似笑非笑,说: “我?我见院墙起火,进来探查,能有什么干系?”
“你叫花袭月替你偷那本册子,你当我不知晓吗?”李乘歌坐在他对面。
时镜夷面色自若,双臂一摊: “那本册子是花袭月偷的,人是你带走的,再说,花袭月为何替我办事?”
李乘歌哭笑不得,这时镜夷当真狡猾!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丁点儿把柄没落。
“时大人,深夜造访,该不是来问罪吧?”
时镜夷指尖敲桌: “那本册子,在你那吧,给我,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呵,时大人好筹谋,既你与花袭月做的这笔交易,那就兑现吧,人放了,册子我李乘歌双手奉上。”
时镜夷眉尾一挑,盯着李乘歌,忽而起身,眼底厌恶尽显: “公理?法度?成日挂在嘴上,因着个女贼放任蠹虫逍遥法外,嗯,六扇门当真与你更合适。”
说完,推门大步流星而去。
阿荆提着茶壶,怔在院子里,他家小官爷真的急了,阿荆赶忙进门放下茶壶,看了一眼李乘歌,小声说:
“李班头,您别怪我多嘴,已经耽搁几日了,只怕姜家早已想好对策,您徇私枉法也该分时候。”
李乘歌怔住,时镜夷此次漏夜到访本就蹊跷,姜府的案子,仅凭一本账册又能查出什么,蓦然间,李乘歌瞥见地上掉了一样东西。
捡起来一看,是一块烫金云纹乌铜腰牌,李乘歌摩挲着上面的字,微微锁眉,他走得也太急了。
***
次日,李乘歌刚到公廨,叫住一名差役: “齐大人酒醒了吗?人现在何处?”
差役恭敬回禀道: “回大人,您不知道吗?齐大人让监卫署带走了。”
李乘歌心里一紧,上前一步: “何时的事儿,因着什么?”
差役偷摸朝内堂望了一眼: “就昨个夜里的事儿,也没说为着个什么,监卫署提人,咱也不敢拦呐!”
“我问你,具体的时间,是何时?”
差役挠头,回想道: “大约是戌时,哟,具体得大人问问昨夜值守弟兄了,小的昨日正常放值,就——”
李乘歌摆摆手,打发了差役,细想,人被带走的时间与时镜夷到访,几乎是前后脚啊,恐怕时镜夷是为着救齐亮来的,可话没说两句,就走了。忽而,手腕一紧,让人扯到偏僻处。
小徐额角淤青破了皮,鬓角浸汗,眉眼拧在一起,说: “姐儿,齐大人不好了。”
李乘歌盯着小徐额角: “脸上怎么了?”
小徐听闻齐亮让监卫署带走,念着李乘歌交代的事,三更半夜,估摸着李乘歌是睡下了,心下焦灼,孤身一人敲开监卫署大门,本想打听一下齐大人犯了什么错,却不料监卫署那帮瞧他不过是个小小捕快不放在眼里,拉扯间,下暗手揍了他一顿。
李乘歌冷下脸: “我怎么说的?”
“姐儿让我逃。”小徐垂下头不敢看李乘歌,汗浸的额角有些痒,不自觉伸手去挠,李乘歌抬手一拨,小徐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局促。
“你先回去换身干净的吧,别让人拿了错处。”
“哦。”正待转身,李乘歌又叫住他:”等等,你见着齐大人了?”
小徐摇摇头。
“那你怎说齐大人不好了?”
“哎对,没见着齐大人,可我问了更夫,他说他敲过监卫署门口,被看守的轰走了,说是里面正在审犯人,叫他去别处敲,我就寻思,监卫署的手段,连夜审,怕是……”
怕是凶多吉少,李乘歌胸中了然,到底这齐亮让监卫署揪了什么错处,竟越过都察院提审朝廷官员!
这监卫署,得走一趟了,李乘歌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回去睡一觉吧。”徐简生为着李乘歌一句交代,盯了几个通宵,此刻李乘歌让他回去睡觉,他倒是不倦了,他想跟着去,可李乘歌没等他。
徐简生抓了抓头发,只恨自己没用,除了盯梢,旁的也帮不上李乘歌,嘀嘀咕咕地回家了。
***
到了监卫署门口,李乘歌亮了腰牌: “带我去见齐亮。”
守卫的本懒懒散散倚着墙根晒太阳,见来人穿着六扇门的官服,又不是薛总捕,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两手提了提腰带,不屑道:
“嘶~怎么,换一个人来挨打吗?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你想见什么人就让你见啊。”
李乘歌瞧了他片刻,忽地欺身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我是六扇门班头李乘歌,品阶在你之上,你该喊我一声大人。”
守卫猝不及防被制住,醒了三分,待她报完家门,懒懒一笑: “我当是什么人物,区区六扇门捕快也敢来我监卫署造次,活腻了吧。”
话音刚落,李乘歌倏然绕至他身后,扯下他的腰带,抬腿朝他膝窝踹去,那守卫“扑通”跪地,双手让李乘歌绑住。紧接着,李乘歌抽出剑,倒挽剑柄朝他后脑一磕,那守卫结结实实叩了一个头,再起身时,前额破皮沾了一层泥土。
“狗娘养的!大爷今天废了你!”
“放肆!谁人在我监卫署闹事?”
李乘歌转身,对上汪纪纲瞬时,汪纪纲面上一顿,随即浮上谄笑: “哟,这不是李班头嘛。”低头瞧见守卫跪在地上: “自己人自己人,都是误会。”
李乘歌冷嗤一声: “不敢当,我可是狗娘养的,怎敢与汪大人攀交情。”
汪纪纲面上一抽,狠上眼底,踹了地上的人一脚: “不知死活的东西!有眼不识泰山!拉下去,往死里打!”
身边的人提醒着: “大人...这,他是于县尉的表侄,当真往死里打吗?”
汪纪纲侧身抬腿,那人腰上也挨了一脚。
“于县尉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顿酒的面子,留口气,送回去。”
说罢,肩膀一塌,双臂一抬,请李乘歌入内。
“李大人请,是他老人家叫您来的吧。”
李乘歌脚下一顿: “汪大人可审出什么了?”
这片刻的迟疑,汪纪纲看全了,段玉裁到底是什么也没跟她交代,早年,李乘歌还在都察院的时候,汪纪纲寻思着自己背靠段玉裁这棵大树,总得同他义女过一过交情,敲过门,送过冰敬,可李乘歌半分薄面也不给,直到张阁老的事之后,李乘歌被贬到六扇门,段玉裁在御前连句话都不说,汪纪纲这才咂摸出点道道,但见了面总还要客气着。随即松了松膀子,拿乔着说: “嘴硬,什么都没撂。”
李乘歌脸色冷下来: “那是为的什么将人捉来?”
汪纪纲身子一挺,明知故问道: “您不知道吗?那您来是替谁问啊?”
李乘歌知他与自己摆阵子,当即不也不再言语,进了牢房。
牢房里,是另一个天地,昏暗湿滑,闷不透气,裹着阵阵咸腥,李乘歌咽了口唾沫,抬手掩住口鼻。
“关在哪一间?”
汪纪纲眼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戏谑,抬手指向深处。
饶是这些年参与过不少审理,见过不少死人,可挂在立枷上的齐亮,着实让李乘歌心里一抽。
甚至有些愤怒。
齐亮上身血色浸染,衣不遮体,裤子退至脚腕,只留了一件亵裤,一对铁钩,从他琵琶骨穿出,本就单薄的身子,现在看来,如一副风吹破了的纸糊冥人粘在立枷上,只不过,是人皮糊的。
李乘歌只觉喉间干燥,攥着拳,不忍再看,冷冷道: “你们监卫署是懂得如何折辱文人的。”
汪纪纲嘴角扯出一丝得意: “那是,再硬的骨头到了我监卫署,也得交代,除非。。呵呵,除非——”
陡然瞥见李乘歌面若寒霜,汪纪纲将话咽了回去。
“汪指挥使,我再问你一遍,以何罪拿得齐亮?”
汪纪纲见她言辞质问,当即正色说: “贪墨啊!李大人不知晓吗?”
李乘歌盯住他: “证据呢?屈打成招吗?”
言语间,汪纪纲已然确定,李乘歌是自己要多管这闲事。
“哎呀,我说李大人,怎么说,这也是我监卫署的案子,你来算怎么回事?怎得,是六扇门平日太闲,李大人无案可办?巧了不是,汪某与薛大人有些交情,下次吃酒替李大人多求些公务,这上京啊,多的是偷鸡摸狗的事,恐怕够李大人忙活了。”说罢,自顾自坐在桌几旁,端起茶盏,不再搭理李乘歌。
李乘歌回身看了一眼齐亮,她知道此刻汪纪纲客客气气地送客,还是看在段玉裁的面上,如若不然,她连监卫署的门都进不来,索性也不装了,抬手掀翻汪纪纲手中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汪纪纲从椅子上弹起,额头青筋暴起,”你他——” “汪大人,姜府丢了一本账册这件事,姜谌还没告诉你吧?”汪纪纲方才还恼羞成怒,转眼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张嘴想说些什么,李乘歌已经转身走了。
李乘歌打从监卫署出来,齐亮挂在立枷上的模样在她脑中挥散不去,听汪纪纲的意思,是义父授意的,难怪都察院都不敢插手。
都察院的御史大人张之年,是李乘歌原来的顶头上司,为人本分,本分中又透着些许圆滑,李乘歌在都察院那些年,但凡不是牵扯得太深的案子,他很少插手,此次齐亮一案,本该归都察院审理,他不发话,必定是知道水深。
李乘歌琢磨着,自己刚在姜家寻到些蛛丝马迹,齐亮便下了狱,到底是巧合还是因自己漏了风声给段玉裁,才有了这一出。若是后者,那自己简直是该死啊!
不知觉中,李乘歌已然停在大理寺门口,徘徊之际,一个婆子从大门走出,身后跟了两名差役。
“快走吧,别乱跑了,再晚城门要关了。”
“呸!我老婆子爱去哪去哪,你们管得着么?”
差役无奈摇摇头,不再与她搭话,关了门。
那婆子不依不饶,站在大理寺门口骂了片刻,见没人出来,拎着包裹走了。
不多时,门内探出一个脑袋,东张西望,随即松了口气,迈出门。
“阿荆!”李乘歌喊道:“方才那人是她的阿婆?”
阿荆见是李乘歌,松快了些,一脸愁容,发牢骚道:“哎,别提了,这祖孙俩简直一模一样,蹲个大牢跟开了间上房似的,又要吃酒又要吃肉,还蛮不讲理,真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阿荆喋喋不休片刻,见李乘歌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盯着他,方觉多言,站直了身子说:
“李班头,您找我们小官爷?”
“嗯,今夜宵禁后,来一趟我这吧,我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