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红丸案(1)
菜不辣2024-10-22 12:384,664

  寒意将散未散,年关将至,只待最后一场春雪,便是樱笋年光。细雪飘了一夜,满城尽覆盖,雀鸟停驻枝丫,扑棱一下,抖落薄盐般的雪粒。

  小徐从外边探了消息回来,坐在炉子跟前,搓着手,脸冻得通红,炉火印在他脸上,印出一脸丧气。

  李乘歌瞧他的样子只觉好笑: “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小徐鼻间一哼: “他倒是升了,一句不提姐儿的功劳,人家现在是大理寺卿,姐儿的敕牒和官身还扣在薛头手里!”

  “不提还好,那日我可没官身,查下来,指不定如何,况且他不告发我与花袭月有牵连,还算是个人。”

  “他敢!他可是你未婚夫!”

  “这样的话,莫再提了,等我日后有机会面圣,定要取消这婚约。”

  小徐见李乘歌脸色冷下来,不敢再提,只得转移话题: “你说说这汪纪纲,恶贯满盈,只判了个流放,真叫人不平!那齐大人是被褐怀玉,心志高远之人,此一番受辱,连我都替他可惜。”

  提到齐大人,李乘歌心底有一处被黑云压着透不过气。

  小徐见她不语,只道是她替齐亮惋惜,忽而愉悦道: “好在咱们陛下明辨忠奸,不怠纯臣,拔了个户部侍郎,不然叫人寒心。”

  “那他去了吗?”

  小徐不解,李乘歌这一问没道理,哪有人放着大官不做的,小徐是没见过牢里的齐亮,文人的傲骨在那阴暗潮湿的牢中被生生折断碾碎,自问,如若换成旁人,得了势,定要将汪纪纲碎尸万段方能解恨。

  “咱要不要去瞧瞧齐大人,毕竟姐儿也为着他的案子东奔西走数日。”

  “我是为着查案。”她摇摇头,自己没脸见齐亮。

  “那明儿个姜谌斩首,姐儿去瞧吗?”

  糟了,把花袭月拜托她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李乘歌倏然起身。

  小徐拨着炭头的手顿了下,仰头看她: “去哪啊,外头下着雪呢。”

  李乘歌不搭话,披了件青色氅衣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她得替花袭月去讨要那个孩子。

  到了时镜夷宅子门口,远远瞧见阿荆舞着扫帚当剑使,门前地面上的雪才扫了一半。

  “后撤一步,虚攻右肩,脱剑,旋腕,击左肩。”

  阿荆听完立马舞了一遍,欣喜道: “李班头!想不到你也是剑术大家啊。”

  忽而躬下身子,低头忙着继续扫雪,说: “李班头,怎么下着雪就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乘歌点点头,她见到时镜夷的第一句话:

  “调我去大理寺。”

  第二句话:

  “姜家有一个才出生的婴孩,给我。”

  第三句话:

  “恭喜时大人晋升。”

  时镜夷怔了一下,兀自研着墨,不看她。

  见他不出声,李乘歌开门见山: “我有案子要查,那个案子是大理寺办过的。”

  “什么案子?”时镜夷心中生出一丝警觉。

  “不方便说。”

  “好,那个新生儿是怎么回事。”

  “不方便说。”

  阿荆目瞪口呆,从未有人这样同他家小官爷讲话,除了那个女飞贼,那个女飞贼呛人倒是更胜一筹。

  时镜夷有些无奈,微微侧目说: “凭什么?”

  原以为她会说些自己帮她取证查案之类之类。哪承想李乘歌一开口那语气,他恍然间以为站在面前的是花袭月。

  “就凭你用了伪证,我没告发你。”

  阿荆脸色一变,他才对李乘歌生出的好感,随着这一刻的威胁荡然无存:

  “李班头,你怎好这么说啊,那花袭月与你有私交,我家小官爷也没告发你啊!”

  “姜家那回,人从你眼皮子底下被带走,别人看不出也就罢了,你与她再不济也是打个平手,即便她身边有帮手,人也决计不会如此轻松被带走,你倒是说说为何?”李乘歌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镜夷。

  “你——”阿荆骤然间急红脸,他也不知那日小官爷为何手下留情,但由着李乘歌拿住把柄,总是多一份风险。

  时镜夷把手中墨锭搭在砚台上,微微抬首,说: “伪证,是你给我的,我今日才从你口中知道实情。那日姜府,我留她一命,为的是。。。是她背后的人。”

  李乘歌愕然,这厮实属狡猾,等等,背后的人?

  “你当大内是菜市场吗?她能来去自如,自是宫中有人接应,这个人,我现在毫无头绪,以她的性子,捉了她,问得出吗?”

  阿荆松了口气,他家小官爷到底是有准备的。

  李乘歌眯起眼睛盯着他,她对时镜夷信不起来,但时镜夷说得严丝合缝,她不得不信了半分。

  时镜夷瞧她脸色,从方才理直气壮,到渐渐弱了气势,不过一瞬息。

  “打扰了,告辞。”

  李乘歌抱拳转身,一气呵成。

  阿荆目瞪口呆。

  “怎么不去求相国回你都察院?”

  “哼,时大人不必揶揄我,若我有法子,也不会来威胁你了。”

  他时镜夷查盐务案,是陛下要查,段玉裁说不出什么,李乘歌知道,自己上赶着查盐务案,她与段玉裁的关系已经烂了。

  “你倒是个性子直的,理由。”

  李乘歌沉吟片刻: “因为齐大人。”

  说完,李乘歌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晌,阿荆没回过神,嘀嘀咕咕说: “这李班头唱的哪出戏啊,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阿荆捡起桌上墨锭继续磨着。

  “哦?你也觉得她变了,学会撒谎了。”

  “啊?小官爷,这。。阿荆真没瞧出。”

  耿直的人一旦学会撒谎,那便是最真诚的谎言,它是真也是假。

  那大理寺的案牍库,恐怕是有她要找卷宗,时镜夷摊开面前的纸,墨点子顺着笔尖滴在纸上,晕成一个黑点,他得想办法把李乘歌放在眼皮子底下,伪证的事。。但凡她狡诈些,就能给自己使绊子,她身无官职,这失察的责就得落在自己头上不说,他一心要钉死这桩案子的心思,倒是暴露在段玉裁跟前了。

   

   

  ***

  盐雪连着下了数日,这一日,李乘歌正与徐简生烫着火锅闲话齐亮拒官一事。

  朱启天召了齐亮入议事堂,本意是给他升个两级,也好平息言官的不依不饶,可见到齐亮的那一瞬,朱启天心情复杂,齐亮佝偻着身子跪在殿前,朝服穿在身上像裹着一副骷髅架子,锻黑腰带箍着折了几折的腰身,撑在地上的双手还缠着布条,他入京上任进宫时,朱启天见过他,虽羸弱,可文人风骨飘逸,曾意气风发地对朱启天说,臣,定不辱使命。而今,看他。。。不觉万般滋味在心头,脑子一热,不假思索便要任命他三品户部侍郎。

  齐亮慢慢直起身子,说: “盐铁。。。乃我朝经济命脉,咳咳,此次盐税贪墨一案,如入荆天棘地,可见我朝。。我朝沉疴积弊迫在眉睫,陛下本意兴邦开放私盐政策,却让有心人滥用职权,中饱私囊,长此以往,必定上下交困,微臣愿意继续做巡盐御史,还大黎政治清明,咳咳。”

  朱启天攥着膝头怔了半晌,准了。

  “啧啧,这齐大人放着三品户部侍郎不做,偏偏又回去做了巡盐御史,瞧瞧,我还真没词形容了。”

  小铜炉里白汤咕嘟咕嘟翻滚着,冒着热气,小徐夹了一片羊肉放在李乘歌碗中,飘雪的天气里,没有比围着暖炉吃火锅更暖身子的方式了,同样,齐亮的残存的文臣风骨,驱散了遮住太阳的阴云。

  李乘歌盯着碗里的那片肉发愣,过去几日了,时镜夷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般等下去,恐怕花袭月要坐不住了。

  “李乘歌可在?”风雪中尖细如蚊的声音夹杂着急迫灌入院中。

  李乘歌与小徐面面相觑。

  小徐搁下筷子,起身开门,愣在原处,面前是一个宦官,看穿戴,还是个有分量的,李乘歌赶忙迎上来,拜了拜,对小徐说: “这位是皇上身边的李总管。”

  小徐赶忙俯身施礼,偷偷抬起眼角观察,他是没进过宫,眼前这位派头十足,皇上身边的人,连李乘歌见着都恭敬着。

  “哎哟,这天儿。”说着李平掸了掸身上的风雪,眼神从小徐脸上收回来,回礼对李乘歌说: “李大人,相国大人给您置的那间宅子住得好好的怎么住着来了?让老奴好找。”

  “哦,李总管,是出了什么事吗?”李乘歌站直身子,请李平入内,李平不动,兰花指一摆,说: “您啊,快随老奴进宫一趟,其他的路上老奴再说与您听。”

  见李乘歌杵在原地,李平附在她身侧,小声说: “长生丹。”

  李乘歌没明白,李平急了: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时大人不是托您查的那个,那个红色的丹药吗,时大人正等着您呢!”

  倏然,李乘歌记起花袭月给她的那颗红丸,可时镜夷并不知道这颗红丸在自己这,恐怕,时镜夷想通了。李乘歌微微颔首说: “李总管,稍等片刻,我取一件东西。”

  说着转身进了屋,将那颗红丸放进衣袖中,再出来时,身上多了件氅衣,临走前叮嘱小徐: “若有人来寻我,就说我进宫了。”

  姜谌汪纪纲的案子告一段落,花袭月好几日没消息,应是等着自己给个交代,犹记得上回离开时,她要吃人的眼神,怕是等不住了。

  小徐搓着手愣在原地,不知李乘歌此去是福是祸。

  轿子不疾不徐走着,李平煞有介事俯身凑近她问: “李大人,这红丸到底有没有毒啊?”

  李乘歌捂着袖口里那颗红丸,有些踟蹰,红丸有毒,但不致死,今日李平来请自己,出事的定然不是启天帝。

  近日朱启天龙体欠佳,多日没上朝,今儿个精神大好,郑贵妃陪着用膳,二皇子也来了,自打皇上龙体欠安,二皇子日日这个时辰来请安。

  原本好好的,用过早膳,皇上召了时大人进宫。二皇子,时大人陪皇上在书房说话,哪知不过一炷香时间,二皇子骤然胸闷,面部酱紫,似是呼吸不畅,倒地不醒。

  不肖一刻,郑贵妃在偏殿,也发生了同类情形。可皇上却没事。

  李乘歌越听越不明白: “李总管,我只是个捕快,查案我在行,看病不是我专长啊。”

  “啧,您先听老奴说完啊。”李平翘指一滑,继续说: “太医来瞧过,饭菜无恙,陛下无恙,开了催吐的方子,二殿下和郑贵妃的呕吐物中也不含有毒物,太医实在瞧不出什么毛病,时大人这才说,说您在江湖门派修习过,精通一些偏门药理,找您来瞧瞧。”

  “药?”

  李平面色复杂,压低声音道: “陛下日日服的长生丹,今晨,二殿下和贵妃都服了。”

  这句才是重点,偏偏李平放在后头说。只怕他在皇上身边久了,其中利害摸了个七八分。

  朱启天膳后服药时,朱哲琰出言制止,言语间对这长生丹似有怀疑,郑贵妃不悦,要知道,这长生丹,是郑贵妃特意命人寻了南国高人指点调配而成,如今朱哲琰这般说辞,定是有意指她谋害天子。

  当即,二人便起了龃龉。

  谁料朱哲琰二话不说吞了一颗长生丹,等了半晌,安然无恙,朱启天见状,念在他有份赤胆孝心,什么也没说。郑贵妃心中愤懑不平,也吞了颗长生丹。

  “当时无事发生?”

  李平一拍大腿,眉眼挤在一起: “可不是嘛,平日二殿下只是来请安,不曾陪皇上用膳,今儿个见皇上在他面前服药,突然就发急了,您说,这皇上服用长生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得今日出事了。”

  “二殿下和贵妃娘娘现下如何?”

  “太医说,性命无碍,就是,身子受点过,不敢乱开方子,只服些汤药,进补着。”

  李乘歌若有所思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二殿下朱哲琰,性情温润,尊上礼下,若非大过,绝不苛责宫人,李乘歌年幼时,得义父蒙恩,常常被召进宫与几位皇子公主进学,大皇子怯懦,谨小慎微,与她以礼相待,并不亲厚,三皇子恃宠而骄,甚少将什么人放在眼里,那些公主就更不用提,背地里嘲她是贱民,只有二皇子,以平常心待之,亦兄亦友,与她最合得来。若是不论长幼,朱哲琰更担得起未来储君之责,连段玉裁也在她面前提过几句,说朱哲琰有帝王风范。

  可惜。。。一场秋猎,断了他的机会。

  李乘歌偏头见李平面色复杂,似是心里存着话,想问不敢问,李乘歌见状宽慰道:

  “李总管莫心焦,若我瞧不出,还有个比我懂药理的。”

  李乘歌上一回进宫已经是数月前了,那时是见义父,撞见花袭月,她想起时镜夷说宫中有人接应花袭月,索性转头问李平。

  “李总管,数月前夜袭大内的女飞贼您还有印象?”

  陡然间,李乘歌瞧他脸上起了波澜: “李大人问这干吗,传出去丢了天家颜面。”李平整了整衣袖不看她。

  “我因为她差点掉脑袋,被人污成同党,此事在我心里一直过不去。”

  “嗳。。。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那女贼来无影去无踪,盗了宝就逃,想必是逃出大黎了吧。”

  “盗宝?”这花袭月可没同她说过,不禁眉心一锁: “盗了什么?”

  “也没什么,一张字画。”轿子停了,李平迫不及待起身挑了帘子:”到了,大人请。”

  李平似是不想多说,迎李乘歌下了轿,一声不响走在前头。花袭月说她见的是一个和尚,李平说她盗宝,李乘歌信花袭月多一分,她若是贪财,城中富甲多的是,况且花袭月不是个会赏玩墨宝的人,李平撒谎了,难不成他就是花袭月在宫中的接应?

  李乘歌兀自摇摇头,李平在宫中侍奉的时候,她花袭月还没出生呢,但查还是要查的——

  “李大人, ”李平回身发现李乘歌眼神飘忽,眼角微微一挑: “皇上跟时大人还在里头等着呢。”

  

继续阅读:第二十一章 红丸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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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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