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父为何会听令于你?”叶枕舟听完这一场荒唐的篡位,心中疑窦丛生。
几人来到山脚下一处荒废的茅屋中,叶枕舟小心将李乘歌扶上椅子:“先帝是怎么死的?你方才为何说朱哲钰跌下山崖死了?”
“叶兄问题未免太多了,怎么,国事比你师妹重要?她的伤再不管,怕是时日无多。”
时镜夷将花袭月轻轻放在榻上,手搭在她脉上,骤然变色,她体内几处经脉震断,五内俱伤,还中了毒!
“让开!”叶枕舟见状推开时镜夷俯身蹲在花袭月身旁,手指放在她腕上,与时镜夷一般,脸色骇然。
叶枕舟赶忙坐在榻上,将花袭月扶起,打算渡气。
却叫时镜夷按住:“你做什么?此时渡气给她,想叫她毒发身亡吗?”
叶枕舟睨了他一眼,转头找伤口,陡然瞥见她伤口处的衣襟沾了些白色的液体,瞬间如堕冰窟,脸色难看得吓人。
“溪舟,是。。。。”
叶枕舟沉着脸低声道:“梧栖树毒。”
李乘歌两眼一黑,“扑通”一声滑下椅子,昏死过去。
离人绝身子一软,倚在门框,方才段玉裁的人可是已然瞧见他与花袭月一行人在一起,还死了个上师,这花袭月一死,面前几个人还能管他死活?
自己叫她废了武功,还断了手臂,他随便派个人来,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为今之计,唯有走为上计。
想到此处,离人绝轻轻抬起脚,后撤出去,趁着没人在意他,蹑手蹑脚朝门口走去。
刚出院子门口,阿荆的剑鞘抵上他的喉咙:“去哪啊?你的小师傅危在旦夕,此刻,你不会要跑吧。”
离人绝挤出谄媚的笑意,缩着脑袋拔开阿荆的剑:“小兄弟,这是哪的话,小师父中毒了,我自是要去寻解药。”
阿荆打量着他,脸上不屑一顾,一大把年纪,充道士,还说花袭月是他小师傅。
那日,他与小官爷到昊都的时候,四处打听花袭月一行人的行踪,终于在客满楼打听到她们的下落,说她们天黑的时候就离开了,不知去向,只有一个随行的还留在城中。
听着掌柜的描述,在西城门口发现鬼鬼祟祟的离人绝,阿荆一开始不信,这花袭月会与离人绝同行,直到离人绝信誓旦旦说花袭月是他的小师父,这才将信将疑,押着他一起去找人。
路上听他说着这几日花袭月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时镜夷顿感不妙,只觉打马度的水深,怕是牵扯了其他的利害,日夜不休进了山。
正巧赶上叶枕舟一人在天坑搬消石,草草问了几句,当即话不多说,同叶枕舟一起在山下布满消石堆,炸山救人。
这敌人是击退了,可要救的人要死了。
“什么解药?”身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时镜夷面若冰霜地瞧着离人绝。
“回大人,那梧栖树的毒,自是要梧栖树的果子解,小的这就去摘。”
叶枕舟听闻,起身出门:“我与你同去。”
时镜夷抬臂一挡:“你留下,这里无人懂药理,还有个李大人,你不管她的死活了吗?阿荆随他去,快去快回。”
叶枕舟经他提醒,瞬间心中愧疚,转身见李乘歌还躺在地上,赶忙将她抱起,放在榻的另一边,李乘歌的手臂脱臼,还挨了一掌,虽不如花袭月伤重,可背后让血浸湿一大片,此刻面色苍白,失血过多,只因她还算清醒,也不说,无人发现,她竟流了这样多的血。
看到她牙关紧闭,定是疼痛难忍,叶枕舟心中一揪,扯去她半边衣衫,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时镜夷递过两瓶药:“一瓶止血,一瓶固元,还需要什么,我现在去找。”
时镜夷瞧着李乘歌的伤口,不禁怅然,想到自己从前对她百般刁难,厌恶,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大黎公主,如今却沦为这般田地,自己也推了一把。
“吃的,喝的,保暖的。”
叶枕舟小心将药粉撒在创口上,李乘歌身子一晃,剧烈的刺激,将她唤醒,她偏头看了一眼时镜夷,又看了一眼叶枕舟,目光锁在花袭月身上:“阿月,如何了。”说着,伸出另一只手臂去碰花袭月,叶枕舟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别碰,她身上有毒,时大人已经叫阿荆去找解药了。”
啪嗒啪嗒,炙热的液体滴在叶枕舟的手背上,李乘歌哽咽着说:“骗人。。你说梧栖树的毒无药可解,你们是不是去替她寻下葬的地方了?”
时镜夷心中不忍道:“离人绝说梧栖树的毒,梧栖果可解。”
李乘歌努力抬起头,一双眼睛噙满泪水,期待地望着他:“真的?时大人别再骗我了。”
叶枕舟叹了口气,说:“时大人没骗你,你先把药吃了,即便梧栖果解不了毒,我带阿月回山上,师父总会有办法,你安心养伤。”叶枕舟将药丸塞进李乘歌嘴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你睡会吧,阿月醒了我叫你。”
叶枕舟扶着她的身子想让她躺下,李乘歌梗着肩膀不肯,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花袭月。
时,叶二人,出了门,叶枕舟摸出腰间的玉笛把玩着:“时大人,现在可以说,我阿父为何听你调令了吧。”
因为威胁。时镜夷注视着前方,沉默片刻,道:“叶将军只是不想京龙之变重演罢了。”
叶枕舟身子一怔,微微侧身:“你知道当年京龙之变,是我父亲。。。。他带兵肃清对吗?”
时镜夷不说话,转头看了他片刻,说:“怎么,你怕她也知道吗?恐怕她早就知道了,不然你岂会活到今日。”
叶枕舟怔在原地,是啊,阿月的性子她最了解,睚眦必报,事情都查到这个份上了,她又岂会不知当年自己的父亲也是刽子手?可她为何?
“因为你是他的师兄,是她的家人,她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时镜夷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叶枕舟鼻间冷哼:“你以为你很了解她吗?”
“比你——”
“时大人,溪舟,阿月醒了!”
李乘歌打断了时镜夷的话,他们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见花袭月皱眉,知道她要醒了,她不能听到这些话。
花袭月微微张开眼睛,见李乘歌的脸都快贴到自己鼻间了,“扑哧”一声笑了:
“你靠得这样近,是我脸上长花了吗?”
李乘歌一想到打马度那些中毒村民的惨状,鼻头一酸,“张嘴就是胡话,我看你不如不醒。”
“阿月,你感觉如何?”
花袭月咧嘴一笑:“感觉要死了。”
三人皆是沉默,花袭月叹了一口气:“玩笑都开不起,你们三个当真是无趣紧。”
时镜夷笑了,笑得僵硬,好像才学会。
花袭月皱眉:“时大人,不会笑,你就别笑了,怪瘆人。”
忽然,花袭月神色一变,“我想起一件事!”
三人靠近她,屏息凝神。
她看着李乘歌,李乘歌眼眶红色氤氲,“乘歌,我做了一件事,你必须得原谅我,不能让我死不瞑目。”
李乘歌的眼泪又滚出来,拼命点头:“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但你要是死了,我不会原谅你。”
花袭月挤出一个笑容,说:“那封投书,是我写的。”
李乘歌破涕为笑,摇摇头,见她笑了,花袭月闭上眼睛:“时大人,别打我,我是真的困了,不是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花袭月睡了过去,呼吸平稳。
李乘歌起身走到门口,回身看着他二人,脸色冷下来,说:“二位,请移步,有些话是不是该说明白了。”
几人坐在院中的石块上,李乘歌冷眼盯着叶枕舟半晌,说:“叶将军,是当年血洗孔辛两家的主将是吗?你留在她身边是为了赎罪?”
叶枕舟缓缓垂眸,他也说不好,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什么,但他叶家造下的业障他得还,“不错,是我阿父,将领命,不敢不从。”
“哼,”李乘歌扯出一丝戏谑的笑意:“不敢不从?上京当年乱成那般,你阿父舍不得那身官服,总得做些什么以表对新天子得忠心,不是吗?”
叶枕舟从未陷入过如此困窘的境地,他认也好,不认也好,当年阿父的做法在世人眼中确是如此。
“溪舟无可辩驳。”
“好一个无可辩驳。”李乘歌捏着拳头,目光对上时镜夷:“你呢,时大人?”
时镜夷见她毫不留情揭穿叶枕舟,心中明白,很多秘密,在李乘歌这不是秘密。
“你想知道什么?”
时镜夷低头摩挲着腰间的六尺桐,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隐瞒了。
李乘歌摸出怀中那枚玉佩,递到他眼前,表情十分玩味:“你求先帝恩典,赐下与我的婚约,为的是这个吗?”
这玉佩他是第一次见,但那玉佩中间刻的“宸”字,他不是第一次听说,时镜夷顿首片刻:“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也是近来才知道,我的目标从来不是你。”
李乘歌脸色几变,如今加上时镜夷的话,她的身份,看来是坐实了。
李乘歌定了定神色,将玉佩收回怀中,冷色道:“你与二殿下设计太子的事,太后知道吗?”
叶枕舟把玩竹笛的手顿住了,他盯着李乘歌,不知她问的是红丸一事,还是。。。
“郑贵妃暴毙,太子发动宫变,若无太后的意思,我岂敢镇压?”果然是宫变一事,叶枕舟看李乘歌面无波澜,但心里明镜一般。
“呵,总得找个由头不是吗?戚玄师的死,吕太医的死,恐怕都是你与二殿下一手策划的吧?”
时镜夷见她已然说破,倒也不必瞒着,如今新帝登基,那些人那些事,随着先帝一同埋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二人倒也不全然无辜,红丸掺了朱砂与辰砂不假,吕太医利用职务之便在后宫敛财也不假。”连番否认,也是认了。
不待李乘歌问起,时镜夷回身道:“太子发动宫变不假,谋害先帝不假,废相不假,软禁太后不假,将当今陛下送去宗人府更不假。”说完,挑眉盯着李乘歌,“你还想知道什么?”
李乘歌哑然,什么都不假,这郑贵妃的死便是他们催着朱哲钰发动宫变的由头,不用问便知,太子废相,便是他时镜夷最重要的一步棋,使得段玉裁不得不联合百官支持推翻朱哲钰,扶持朱哲琰上位,原来段玉裁暗暗支持的一直都是朱哲琰。
李乘歌偏头瞧着叶枕舟,他面色复杂,想必是已然猜到时镜夷以京龙之变威胁叶世聪带兵围了皇城。
“瞧见了吗?那些要埋的事,要藏得身份,这位时大人可都是一清二楚。”
“你。。你做如此筹谋,扶朱哲琰上位,他到底许了你什么,第一相?”
叶枕舟瞧着时镜夷,他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如此野心勃勃,倘若大黎在他手中,以他翻云覆雨的手段,比起段玉裁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说,李乘歌这数月来的经历让她看待事物的本质发生了变化,那便是看得更深,更远,更广了。
或许叶枕舟不知他的来历,可朝中官员三代查起,当年这位大人的祖上并无入仕之人,可以说是寒门出身,一举高中,一路平步青云,得了贵人相助,又得李长春举荐,后李长春失势,他却无半点影响,转而攀附段玉裁。
小院起风了,一缕发丝拂在李乘歌脸上,李乘歌抬手去拨,牵动伤口,“嘶”了一声,叶枕舟侧身去看,却见李乘歌两指一点,封住肩头穴道。
“你这般,封住穴道,会使血脉淤堵的。”
李乘歌摇摇头,她一定要从时镜夷口中问出困扰自己数月的秘密,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溪舟,你以为他想要做这大黎第一相?”李乘歌挂着戏谑的笑意:“他若是想做,便可扶持太子顺利登基便好,太子原本有意拉拢,又与我义父不和,只等太子顺利继位,成他手中的傀儡是易如反掌的事,可他偏偏要扶持有跛疾朱哲琰,你猜为的什么?”
总不能是为着大黎社稷着想,不想昏君误国吧,叶枕舟瞧上时镜夷。
时镜夷双眸微垂,缓缓道:“他不是跛子。”
李,叶二人面上一怔,是了,时镜夷期待的就是这副表情,如当日的他一般。
太子死了,朝中仍有争议,跛子皇帝,为外邦耻笑,那日坐在龙椅之下的朱哲琰,听着几人争论,一言不发走上台阶,将手中玉仗松开,玉仗滚下龙阶,众目睽睽之下,朱哲琰迈着稳健的步子坐在龙椅上,睥睨着底下目瞪口呆的群臣,也包括时镜夷,君王风范在这一刻尽显。
“好一个避重就轻。”李乘歌仰头看他,他做事从来都有目的性,天下太平,四海昌隆,从来都不是他的目的。
“不管你怎么想,现下我对你们没有加害之心,可外边就不一定了。”
话音刚落,一支箭镞直冲李乘歌而来,时镜夷伸手抓住,回身冲她:“进去。”
李乘歌赶忙起身,躲回屋子,趴在门缝上仔细看着。
不多时,院外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头,数量之多,如同一支有规模的府军。
是邕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