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来了?”
李乘歌回身,见花袭月已然起身打坐,她闭着眼睛,抿紧唇线,原本没有血色的脸颊,红润若隐若现。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李乘歌趋步上指她的穴道,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强行运功,用真气重塑经脉,将毒逼在一处,体内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真气四处游走。
此番做法,却可延缓毒发,可都会慢慢渗透神经,一旦她内力全无,大罗神仙都束手无策。
“外边动静不小,乘歌,我现在不能死,我要知道真相。”花袭月缓缓张开双眸,定定地看着李乘歌。
“你还是不信我!此次回了上京,就是死我也要替你翻案!”李乘歌吼声嘶哑,牵扯着肩头的痛感,她也顾不得旁的,这花袭月不知道用了什么功法,经脉竟有五成恢复,如此迅速,只怕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乘歌,不是那个真相。”花袭月莞尔一笑,这一路来,她时常发梦,梦见的便是京龙之变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月明星疏,她与阿姐坐在院中乘凉,阿姐摊开一本武功心法,手指点在上面,叫她读,还让她背下来。
她与阿姐不同,阿姐从出生就没见过娘亲,她的娘亲生她时难产死掉了,而她的母亲存在于花婆的回忆中,同样都是死了,长姐如母,只大她一岁的阿姐,便是母亲一般角色。
忽然,大门被撞开,阿父浑身是血,前胸后背皆是刀口,阿父大喊道:
“快跑!跑啊!”
她与阿姐怔在原地,骤然间,门外出现许多穿着盔甲的人,阿姐拉着她躲进屋子里,阿父挡在门口,她二人看着阿父与那些人厮杀,直到力竭,阿父如同一座巍峨不倒的山横在那道门前。
直到那个人出现,那个人脸上挂着狞笑,手上握着一支判官笔,那支判官笔刺穿阿父,她吓得不敢出声,阿姐噙着泪回头对她说:“阿月,你要好好练功,替我与阿父报仇。”
说着将她打晕,等她醒来时,人已经在云隐了,花婆守在身旁,见她醒了,放声大哭,哀恸回荡。
“我的记忆,不对劲。”梦中的场景真实到她恍若就在现场,可花婆却说,是阿父早就将她送出,她绝无可能知道当时的场景。
直到那日见到季无常,还有那支判官笔,脑中乍现数场没有见过的画面。
李乘歌注视着她动也不动,脸色异常难看,她练的这门功夫到底是什么,损伤来得如此之快,竟叫她现在就开始记忆错乱。
外边已然打得不可开交,以少打多,即便是高手,也不是车轮战的胜方。
只听片刻过后,时镜夷高声道:“我乃大黎大理寺寺卿时镜夷,此次前来奉了皇命缉拿大黎叛党逆贼,若渊国执意阻拦,我等据实禀报,渊国庇护黎国要犯,意图套取信息,对我国行不轨之事。”
花袭月与李乘歌面面相觑,花袭月指着自己的鼻子:“他该不会说的是我吧?”
李乘歌摇头,他不知时镜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继续看着,原本李乘歌以为邕王会出现,可林间走出的却是房久伤。
花袭月凑过来,李乘歌往一边挪了挪,怕碰着她的伤口,花袭月看了一眼,指着自己的胸口:“这梧栖树毒,见了伤口才会有事,我擦干净了。”
李乘歌横了她一眼:“我担心的是这个吗?”
花袭月知道自己误会了,抿了抿嘴,指着门外。
房久伤睨着他二人,冷笑道:“你们以为邕王会来吗?瞧瞧,”房久伤微微侧身,扫过身后的府兵:“这可都是邕王府上的,他老人家才不在乎什么黎国渊国的打不打仗,他只关心,这打马度不能有人活着出去。”
邕王陈建春,贪财好色,他要的是钱,段玉裁要的是消石和兵器,钱是段玉裁送的,人是段玉裁出的,他什么都不用做,躺在府上花天酒地银子便如流水般进了口袋,只要他守口如瓶。
时镜夷面带疑色瞧了一眼叶枕舟,他没进村,直接上了山,眼前的房久伤,不知是何人。
“天罡门。”
时镜夷微微颔首,原来是那个灭了门邪教余孽。
只见房久伤右手一震,三清铃叮叮作响,妖风起,似要变天。
叶枕舟迅速扯下衣袖上一块布,撕成四片,递了两条给时镜夷,自己两手指尖缠绕成团塞进耳中,微微偏头:“小心他的铃。”
房久伤手中三清铃一下一下顿地,口中开合,两指间夹了一沓黄符,“装神弄鬼,”时镜夷将布条扔在地上,冷眼看着。
忽然,房久伤将黄符抛上天,露出阴险的笑容慢慢后退,隐在府兵后头。
片刻间,叶枕舟喊道:“小心!”
时镜夷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自己小心什么。
对面可是一动没动。踟蹰片刻,只觉有多股劲风直逼面门,可他什么也没看到,叶枕舟见状,挡在他身前,抬右手,玉笛自他袖口划出,旋在指间,只听“叮叮当当”金属碰撞之声,玉笛横在他唇边,时镜夷只听空谷灵音如一道凌冽清泉灌入耳中,耳中骤然清朗,视线清晰,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他身前,那屏障中是数百发利箭。
随着一声尖锐的笛鸣,屏障中的利箭纷纷断裂,掉落在地,时镜夷只觉耳鼓发麻。
叶枕舟回首看他,冷色道:“醒了吗?这笛声伤人也伤己,时大人别杵在那,想想办法吧。”
他救了自己一命,这般嘲讽,受不住也得受。
叶枕舟的一手笛绝不轻易使用,这内力发出的笛声,威力不小,可弊端就是,听笛人无一例外,皆受影响。
就在此时,府兵列阵出列,举着长枪,双眼无神朝他们踏步而来。
“嗖嗖。”数支长箭自叶枕舟身旁射出,穿透前排府兵铠甲,穿透两人,可那府兵置若罔闻,面无表情踩在同僚身上,不多时,便将倒下的士兵踩扁。
“嘶。。”叶枕舟凝神观察着:“他们好像没有知觉。”
时镜夷扯出一丝笑意:“是吗,正好。”
只见他收起弓,弓步前倾,袖口“噌”的一声伸出两副钢抓,泛着森然的白芒,时镜夷跃起数丈高,踩进人群,双肩展如鹏舞,振臂一扫,一排府兵齐刷刷倒地,叶枕舟定睛一瞧,陡然色变。
时镜夷的钢爪不仅掀掉了盔甲,连同他们腹中内脏一并带出,霎时间,地上殷红一片,似燃烧的火焰。
“啧啧,”花袭月在里面瞧着:“这姓时比起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李乘歌听得出她语气中多少有些欣赏的意味,再瞧时镜夷,一会工夫,敌人去了小半。
滥杀无辜,从来都不是李乘歌愿意看到的,她打开门缝对叶枕舟喊道:“溪舟,抓了房久伤,破阵。”
叶枕舟回身点了点头,他正有此意。
三清铃一刻不停回荡在林间,叶枕舟顺着铃声,腾空跃起,踩着府兵的肩头,看到房久伤盘腿坐在草地上,口中密密念着。
叶枕舟一掌拍在他后颈,房久伤应声倒地,三清铃滚落一旁,他抬脚一跺,碎了一地。
没有三清铃控制,府兵渐渐清醒,一时间茫然失措,再一瞧面前横尸满地,内脏混合着鲜血缠在尸体身上,腥臭弥散在空中,顿时吓得四处逃窜,喊叫声回荡在山谷。
“你倒是同李乘歌一般仁慈,只怕这仁慈用错地方了。”时镜夷漫不经心睨了他一眼,两幅钢抓在死人身上蹭干净,收回袖间,继续说:
“放走他们,只会叫来更多的人,里面一个重伤,一个不知活不活得成,倒时,看你怎么对付。”
叶枕舟不作理会,提着房久伤进了院子,松手撂在地上。
时镜夷半蹲在他面前,看了半晌,倏然抽出一支箭扎进他胸口,房久伤口中喷出一口血,脑袋一歪,死了。
若不是他使些邪门歪道,自己怎会欠叶枕舟一个人情。
“你——”叶枕舟咬牙,他还指望房久伤能说些关于梧栖树的事,现在倒好,让他了结了。
“哎呀。。”身后的门哐当一声推开了,苏老三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跪扑在房久伤旁边,恨恨地盯着时镜夷:“你杀了他,打马度的人怎么办?!谁来替他们解毒!”
时镜夷轻笑一声,戏谑地瞧上他:“关我什么事?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苏老三胸中血气翻涌,气急败坏,一口鲜血喷出,时镜夷皱着眉头,向后躲了躲,生怕溅到自己身上。
“苏兄放宽心,打马度的村民有救。”李乘歌伏在门框,淡淡说:“他们没有病。”
“你说什么?他们没病?那些身上长石花的人怎么回事?”
苏老三有些激动,起身冲到李乘歌面前,双手晃着她的肩头,李乘歌吃痛,“嘶”了一声。
花袭月见状,抬腿踹了苏老三一脚,苏老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见花袭月狠狠盯着他,咬牙道:“废物,瞧不见她受伤了?你若想救村子里的人,想法子让她安心养伤。”
“阿月,你。。”叶枕舟见她精神好了许多,伤成那样,又中毒,片刻的调息是决然不可能恢复成这样。
见叶枕舟上前扯她的手腕,花袭月赧然一笑,双手背在身后,叶枕舟看向李乘歌,李乘歌面色复杂,点点头。
叶枕舟陡然变色,气急败坏喊道:“你不要命了吗?!”
时镜夷瞧着几人神色,忽地欺身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住她的腕子,微微变色说:“你练了什么心法?”她体内真气时缓时急,时顺时逆。花袭月嘴角扯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反手扣住时镜夷的手腕,用指甲在他手心划出一道血痕,盖在自己的伤口上。
“姓时的,同命相连啦。”说罢,拨开时镜夷的手臂,径自坐回床榻,踢掉靴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一言不发,时镜夷方才那门功夫,她见过。
时镜夷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自己方才盖在她胸口的掌心怔了片刻,少顷,将手心往衣袖上蹭了蹭,淡然说:“那门心法,不要再用了。”
“小官爷!小官爷!”正在这时,阿荆揪着离人绝跑进来,回来的正是时候,叶枕舟伸手:“梧栖果呢?”
阿荆双唇紧闭,一脸愁断肠的神情,摇摇头,随即,抬脚往离人绝腰上踹去,双眼瞪着离人绝,眼底火焰似要吞噬离人绝:“是他!都怪他!他弄丢了果子!”
阿荆与离人绝前往梧栖树林时,树上的果子不知被谁摘的一干二净,绝望之余,瞥见草丛中还掉了两颗。
正待捡,面前掠过一道影子,迅速将果子捡起揣进怀中就跑。
离人绝可是听闻这果子能增强内力,不然他也不会冒此风险进山。
阿荆见状气急败坏追赶,眼看要追上,离人绝脚下一绊,险些跌下山崖,好在阿荆及时捉住他的脚踝,将他拖上来,可离人绝却说,方才跌倒的时候,果子滚下去了,那山崖扔一块石头都听不到响声,这还怎么找。
李乘歌浑身颤抖,“唰”的一声,抽出阿荆腰间的剑,朝离人绝刺去“乘歌!”花袭月唤道:“放他走吧,他叫过我师父,就是我的徒弟。”
“花袭月!你收的好徒弟!这下好玩了?“李乘歌颤声说着,喉头哽咽,忽见花袭月冲她眨眼,瞬间明白了。转身对离人绝说:”滚,别叫我再看见你。“
离人绝心有余悸,拜了拜,看了花袭月一眼,似是有话要说。
“滚。”叶枕舟冷声道。
离人绝逃也似的离开茅屋。
待他走远,李乘歌小声道:”阿荆,跟着他,别叫他发现。”
花袭月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的:“这回,你最好盯紧些,不然,你家小官爷也没救了。”说着抬下颌指着时镜夷的手心。
阿荆面上一怔,低头去看时镜夷的手,时镜夷甩手背在身后,低声说:“快去。”
阿荆愤然瞪了花袭月一眼,提了剑追出去了。
“你觉得他撒谎了?”
花袭月嘴角扯出笑容:“离人绝拜我为师,无可奈何之举,他知道我能保他不被追杀,近来我已将一门武功绝学的心法全数教给他,他缺的是强大的内力修练此功,梧栖果传闻中能增强内力,他若得了此果,必然不需要再留在我身边,若没有这个果子,他就是让你打成肉饼,也决计不敢走。”花袭月转头对着时镜夷,面上笑意若有似无:“时镜夷,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全名,时镜夷心中一提,淡然道:“本来想救你,却让你这条蛇咬了一口的人”
两人目不转睛,注视着对方,血腥味弥散在二人之间,这气味,是二人都不讨厌的味道,甚至挑起一丝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