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不作声,花袭月注视着时镜夷,倒是从他的眼底瞧出些期待,半晌,花袭月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会好好盯住你的。”
时镜夷眸子闪过一丝侥幸,又略有失望,方才他在花袭月的眼中瞧出的可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野兽锁定目标,耐心等待中流露出的些许兴奋。
“回打马度吧,方便养伤。”李乘歌余光扫了一下叶枕舟,打马度死了房久伤,可那村里还有活人,这里缺衣少食,不是个久留之地。
花袭月下了榻趿着鞋,对时镜夷说:“你留个消息给阿荆,叫他带了人去打马度找我们。”
几人到了打马度,村民用一种说不清的眼光瞧着,他们还不知房久伤死了,若是知道此刻应是慌作一团。
人群后边冒出一张脸,小心翼翼观察着,目光停留在苏老三身上,“阿苏。。阿阿苏。”
声音含混着,蹦跳着扑到苏老三身上,苏老三让他一撞,险些站不稳,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却小心扶着陈狗的肩膀,温声道:“是我,阿狗,我回来了,不走了。”
陈狗呜呜哇哇像个不会说话的孩童,迫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却无法言明,只是哭的涕泪齐流,蹭在苏老三肩头,衣襟,陈狗抬起衣袖笨拙地在他衣服上擦拭,陡然看见胸口渗出的鲜血,激动地“啊啊”叫唤。
说着便扯着苏老三往村里走,走到一处大院子门前停下了。
院子门前立了两座石头药罐子,“房久伤的院子?”苏老三偏头看他,陈狗使劲点头,把他往里拽。
“也好,虽是个邪门妖道,好药材定是不少。”叶枕舟抬腿进去,大厅中央架着一口大药炉,他手背碰了碰,还有些烫手。
屋子里弥漫着药炉中草药的味道,李乘歌起身绕着药炉转了一圈,取了药炉旁的木勺,盛了一勺,放在鼻间凝神闻着,接着递给叶枕舟,说:“药理我懂一点,但汤药里放消石,是什么原理,我不懂。”
叶枕舟接过闻了闻,微微颔首,确实加了消石,“先别管了,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药材。”说着,撂下木勺,走到墙边斗柜翻找起来。
“这房久伤久居打马度,倒是一柜子珍稀药材,看来,这邕王对他有求必应啊。”
“八成这时疫是他想出的法子,昊都有邕王作掩护,打马度有他唬着人,谋财害命的勾当难见天日,对了”李乘歌转身看时镜夷:“翟勇的家眷藏在邕王府上,那本名册应该也在他们身上,时大人不该想想办法?”
时镜夷不看她,史丹进献的珠宝和美人,他根本没带回上京,朱哲琰初登基与史丹建交势在必得,但远交近攻之策确确实实是这位新帝王提出的,户部那边过了明路,朱哲琰转头拟了道折子,借花献佛,将这些珠宝美人换汤不换药以太后的名义派人送去了大渊。
史丹王先前搞了一出釜底抽薪不成,其他家族与他早已不是一条心,就算知道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一本名册罢了,作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用途。”
李乘歌扯下布条,接过叶枕舟碾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正龇牙咧嘴疼着,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跟明镜一般,看来他搜罗的证据足够叫段玉裁扒一层皮,心中不豫道:“那时大人,遣着我们来大渊,来做什么?”
时镜夷回身看了她一眼:“怪了,我不遣你来,你当真不打算来?”
李乘歌让他反问得哑口无言,自己本身也是冲着这个案子来的,不过就是想戳一戳他诡计多端的心思。
叶枕舟端着药钵子走到花袭月跟前蹲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去揭她衣襟,却见花袭月双唇紧闭,眼底透着无可奈何,“师兄,我好像,办了件蠢事。”
说着笑了一声,双眼一合,朝后栽去,叶枕舟急忙手臂一揽,搭上她的脉搏,骤然变色,那门心法她练得太急了,贸然运功,却控制不住,此刻内力慢慢消散,毒顺着心脉,蔓延四周。
叶枕舟起掌推她后心,身后伸出一只手拦住,时镜夷来到侧面,对他说:“我已经中毒,总得留个能打的。”
片刻,花袭月勉强睁开双眸,眼前李,叶二人蹲在跟前盯着她,“从现在起,半个时辰我过一些内力给你,你不得自己运功。”
时镜夷收了掌,细汗已浸上额头。
“看来我的线人,帮了时大人大忙,能让时大人舍命相救。”时镜夷没有说话,线人递的消息,让宫变进行的事半功倍,可没有线人,他也不会让她死的。
约莫一个时辰,“小官爷!”阿荆从门外跑进来,人还没迈进前厅,便从怀中摸出几个果子。
花袭月猜得没错,离人绝谎称果子掉下山崖了,实际上让他塞进崖壁缝隙处,不止三个,得有五个。
“他人呢?”花袭月见他身后没跟着人。
阿荆得意笑着:“那种吃里扒外的腌臜货,让我一脚踹悬崖底下了,留他做什么。”
“留着指认段玉裁啊,蠢货!”最后两个字,花袭月几乎是咬着牙,他们都知道,花袭月收离人绝为的不是过做师父的瘾,可他阿荆不知。
阿荆见时镜夷面色不豫,知道自己办错了事,耷拉着脑袋,方才的得意退得一干二净。
“罢了”叶枕舟拍了拍阿荆的肩头:“如今我们自顾不暇,将他带在身边,还得分心提防着他,死就死了。”叶枕舟从阿荆手里接过梧栖果,这果子黄白相参,小儿拳头大小,当真有传的那么神奇吗?
陈狗忽然站在叶枕舟跟前,指了指果子,又指了指花袭月和李乘歌,嘴巴里呜呜呀呀:“吃,快吃。”
几人吃下果子,调息片刻,再搭脉,这毒确实慢慢消散,可内力并无大增,看来不过是一场夸大其词罢了。
伤者四人,果子有五颗,每个人都吃了,苏老三看着叶枕舟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巴巴地盯着,他想着,村里人的毒还没解,这怎么够。
正想着,花袭月眼疾手快,吃完自己那颗,又讨来最后一颗,笑着说:“骗人玩意,毒解了,当个果子吃倒是勉强,正好姑奶奶饿了。”
说着要往嘴里送,苏老三立刻弹起,飞扑上去,伸手要夺,花袭月直接将果子咬了一半,剩下一半生生塞进时镜夷口中,时镜夷“嘶”一声,果子撞在他唇上,让齿磕破皮儿。
阿荆吓了一跳,“你。。你”不敢骂她。
时镜夷皱着眉头,将果子吃下去,推了花袭月一把,她方才一直压着自己的腿,这会儿麻了。
苏老三登时掩面抽泣,“说你废物,当真是废物,除了知道哭还会做什么?”花袭月让时镜夷一推,顺势起身,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方才乘歌已经说了,他们没中毒,吃这果子有什么用?”
苏老三让他一说,哭得更凶了,刀也丢了,脸也丢了,除了一个傻兄弟,啥也不剩。
陈狗一会看花袭月一会看苏老三,忽然傻笑起来,指了指那口大药缸,又指了指自己说:“阿苏,没有,没有。”他舌头打架,吞了不少字,让人听不明白说的什么玩意。
李乘歌起身沿着那口大缸转了一圈,回身说了一句:“饿了,一天没吃东西。”
几人在房久伤后院伙房里找了些吃食,草草对付几口,饭是阿荆做的,做得不错,倒让李乘歌想起留在京中的徐简生。
这次回去,说什么也要把简生调到自己身边了。
烛火印在时镜夷脸上,忽明忽暗,时镜夷将烛台挪了挪,撂下筷子,说:“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正事。”
花袭月伸了个懒腰,起身看着众人:“我先睡了。”说着径自走向里屋,躺在榻上,双眼盯着顶格,屋中没有燃灯,想必李乘歌今夜也不会进屋睡觉。
“阿荆,换壶热茶吧。”时镜夷捏着手中的茶盏,手心有一道结了痂的血痕,他们不知花袭月为何如此,时镜夷知道,她怕死,她更怕死的只有她一人,花袭月嘴上插科打诨,生生死死在她口中都可以拿来打趣,其实,她怕得要死。
花袭月知道时镜夷惜命,自己中了毒,千方百计也要寻解药,自己与他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便无药可解,黄泉路上也好做伴,她舍不得李乘歌死,她知道,即便自己死了,李乘歌也一定会帮她翻案,至于。。叶枕舟,他做得够多了。
阿荆点头退了出去。
“李乘歌。。。”时镜夷忽然开口,李乘歌正在调息,听他唤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他,“你原名叫作朱谨诺,是朱启文第七个公主,你母亲叫作李姝妤,京龙之变发生后,她带着你逃出皇宫,被禁卫军追杀,所有人都死了,可你没死。”
“因为她用性命护住我,将我压在身下。”李乘歌取出那枚玉佩,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时常出现在她梦中,起初,她以为是恶鬼缠身,直到最近,渐渐在梦中看清了她的脸,是一张好看的脸,看李乘歌时,眼底倾注了世间所有的爱,和遗憾。
李乘歌旧宅中那幅画像,是他从段玉裁的杂物间找到的,那个女子她并不认识,可她觉得亲切,便在分府的时候带了出来,段玉裁并不知道。
烛火噼啪爆响,已然炸不出她心底任何波澜。李乘歌不知从何时起,心境陷入一片雾茫中,伸手不见五指,平静的匪夷所思。
“时大人,我想听一句实话。”李乘歌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在时镜夷对面,盯着他:
“我亲生父。。。朱启文是不是一手策划了当年的京龙之变,害花袭月家破人亡,使三百无辜江湖义士横死街头?”
时镜夷心中一凛,到了此刻她关心的居然还是真相,不禁捏了捏手中茶盏,摇头说:“不是,他也是枚棋子。”
李乘歌哂笑一声,目光扫在时镜夷脸上,静静地问:“那。。时大人又是谁的棋子?”
时镜夷怔然,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执棋的人,当朱哲琰丢掉白玉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也是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