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乘歌被一阵脚步声吵醒,昨夜她睡得安稳,夜里没有发梦,甚至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她起得猛,肩头的伤口痛感传得快,偏头一看,肩头换了一块纱布裹着,一节月白色的布条重新绑过,那是叶枕舟衣服的料子。
“房老呢!你们把人藏到哪去了!”
房久伤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他们拿着锄头,耙子,立在原地,面色不善。
苏老三面色苍白捂着伤口,站在他们面前,说:“乡亲们,我是苏老三,你们听我说,放久伤不是好人,你们的毒能解。”
“放屁!”一个包着头巾,身着黄褐短衫的汉子,挥着锄头对着苏老三:“我知道你,就是你害我们村子被发现,放了一堆人进来砍树,害我们被神树诅咒,乡亲们,打死他!”
苏老三此时手无寸铁,身负重伤,眼前的村民义愤填膺,咒骂声似要将他生吞活剥,在骂声中,苏老三颓然跪在地上,双掌撑地,一下一下地磕头,他的头磕的扎实,眼泪滚落黄土地,与额头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陈狗奋力拨开人群,挤到前面,喉咙里呜呜作响,一手掰着苏老三的肩头,一手垫在苏老三额头下边,苏老三只觉自己磕在一片肉垫上,骤然起身,眼里热泪滚烫,怔怔地瞧着陈狗,脸上的刀疤哭变了形。
“各位,听我一句,我这位朋友,”说着,叶枕舟向后看了一眼李乘歌:“她是上京有名的医师,给我们一点时间,她定能调配出解药。”
花袭月倚在门框,笑着说:“瞧瞧,时镜夷这王八蛋,一大早就走了,把这烂摊子丢给我们,”说着看了一眼李乘歌:“你的伤如何了?”
“打不了,疼。”李乘歌说的是实话,昨夜,叶枕舟替她疗伤,虽说内伤无碍,可外伤。。。眼下只有叶枕舟只能先将人稳住。
“时大人去山上了,”山上除了消石矿,那山顶上还有玄机:“昨日,山上出现的那一队人,有几个前排的,他们手里拿的兵器可不是一般的兵器。”李乘歌活动了一下左肩,昨夜他与时镜夷算是开诚布公聊了一回,时镜夷怀疑,山上还有冶炼坊,不然,为何山上的瀑布流下来的水为何带着阵阵的铁锈味。
“哦,”花袭月面无表情应了一声,转身进屋了。
李乘歌有些诧异,她的性子怎忽然间冷淡下来了,搁在平日,定是要多问上两句,回首看她,她正在替自己搭脉,面色凝重。
“两日!最多两日!若是治不好我们的病,休想出村子一步!”之前叫嚣的那个汉子松了口,带着村民撤了。
他们也不想隔几日吃一回药,若是一日不好,永远都出不了村子不说,丰收时的粮也换不出去,总不能永远困在村子里。
“乘歌,”李乘歌正想回屋去瞧瞧花袭月,叶枕舟叫住她:“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快些。。阿月的身子。。恐怕在这修养不好。”
李乘歌点点头,陈狗扶起苏老三进了屋,陈狗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苏老三皱着眉头却还听得仔细,时不时点点头。
“陈狗说了什么?”李乘歌问道。苏老三愣了一下,打发了陈狗去烧水,说:“我也听不懂,”
“那你点什么头。”花袭月翻了个白眼。
苏老三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蹭着额上的泥土说:“阿狗要是知道我听不懂他说话,该多伤心。”
李乘歌忽然瞧上叶枕舟,叶枕舟点点头,待阿狗回来的时候,叶枕舟招呼陈狗坐,陈狗晃着脑袋不知所措,看着苏老三,苏老三哄着说:“阿狗,叫叶兄给你瞧瞧,不打紧,我就在旁边守着。”
陈狗乖乖坐在叶枕舟身前,叶枕舟搭了脉,对李乘歌说:“他颅内有瘀血,大约是摔的,”说着手覆上陈狗的鼻梁轻轻捏了捏,摇摇头:“我只能试试。”
只见叶枕舟从房久伤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寒光闪闪,陈狗见状吓得抱住头到处乱窜,撞到花袭月受伤的肩头,花袭月龇牙“嘶”了一声,抬手朝他后颈劈去。
陈狗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你!——”苏老三骤然起身,脸都气白了,花袭月静静地瞪着他,不说话。
“好了,苏兄,无妨,他乱动的话,我反而不好施针,把他抬到床上吧。”
李乘歌正想去看花袭月的伤势,花袭月抬脚出门,说:“我透透气。”
叶枕舟冲李乘歌摇摇头,示意她别跟上去,叶枕舟施针的时候,李乘歌在房中负手踱步,心神不宁。
“是两极逆转的副作用,”李乘歌站住:“嗯?什么?”叶枕舟抬头看了她一眼:
“阿月练的心法,快速恢复经脉运行,使的是两级逆转心法,它的副作用初始是性情喜怒无常。”
这门功夫,早年横空出世,江湖上的人趋之若鹜,没多久便痴傻疯癫,自在道人的转流丹可以抑制症状较轻的,花袭月因的三次催动内力使用呼雷掌本就损耗巨大,重伤之下强行用两级逆转的心法运功,副作用来得太快了。
即便她现在停手,损伤也好的极慢,等她到了记忆错乱的时候,才是最棘手的,不仅要散去全身内力,武功也要废掉。
李乘歌骤然抽气,四肢冰凉,那夜花袭月同她说的话,只怕是早已记忆错乱了。
“怎么?”叶枕舟见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隐隐不安。李乘歌瞧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声:“没事,我去村子里打听一下,没准能发现什么线索。”
花袭月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坐在一块石头上,盯着水面,河水静静流淌,映出她的脸庞,她凑近瞧了瞧,水中浮现了阿姐的面容,阿姐笑盈盈地看着她,眉宇间英姿落拓,倒比她更像个江湖人。
花袭月蹲在地上,手指浸入水中,丝丝清凉让她心里安宁了许多,这两极逆转的心法,她不是这几日才开始练的,早在教离人绝的时候,那心法不自觉钻进脑中,有几次运功的时候没注意,运差了,惊得她后心发凉,好在反应及时,可她发现,用这个心法使呼雷掌时,产生了巨大的威力,当时在矿坑时撕碎的那些人,她也没料到,威力如此大,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怂恿着她大开杀戒,见血时那股冲动更甚,血管中流淌的都是兴奋。
她知道这是副作用的反噬,喜怒无常都是小事,可她需要压抑着那颗嗜血的心。
“咚!”一颗石子从她眼前划过,掉进河里,溅起水花,溅了她一脸,“你他妈——乘歌?”花袭月恼羞成怒,转头看见了李乘歌。
“怕什么?武功废了就废了,我保护你,可人傻了就得任我欺负了。”
“谁说,我怕了。”花袭月眼眶酸楚,扭过头,用袖子胡乱擦着脸:“溅了我一脸水,也不怕我中毒,到时候就开在你床头,你天天都得看着。”
“扑哧”李乘歌笑出声,蹲在她一旁,胳膊搭在她肩头,侧着脸温柔地说:“那我定要好好养你这朵吃人花。”
花袭月低头抿嘴笑了,忽然把手抄进水里,捧着水往李乘歌身上泼,边泼边笑着说:“那可不行,我要同你做一对双生花。”
两人湿答答的勾着肩膀回了房久伤的宅子,叶枕舟见花袭月眉眼皆是喜悦,松了口气,说:“陈狗颅中的淤血散了不少,一会人醒了,该是能同正常人一般说话了。”叶枕舟接过苏老三递过来的帕子拭手,看李乘歌:“你问到些什么?”
李乘歌拿起巾帕擦了擦脸,顺手盖在花袭月头上,说:“我方才碰见几个村民,我发现他们脸色不如我们刚见到时那般呈青灰色。”
他们几人刚进打马度时,村民的脸色铁青石灰,像是病入膏肓,现在过去了两日,青灰色浅了些,她问其中一个村民,房久伤平日给他们喂的是什么解药。
“是什么?”苏老三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李乘歌。
“是净化了的灵泉。”李乘歌淡淡地说,苏老三眼珠转来转去,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李乘歌指了指前面药汤中那口大药缸,示意众人跟她走,那口悬在空中的药缸,底下的炉子已经熄灭了,药缸中的液体已经变得黏稠,李乘歌用手指沾了些,在指间抹开,说:“这里面加了不少药材,还加了消石,起初我想不明白,解药里为何要加消石,后来见到矿坑里的人才明白,村子里的人与矿上的人中的毒不一样。”
矿里的人虽然身上长满石花,可发病前,那梁阿有身上的皮肤颜色除了有些脏,是日晒的黢黑色,是正常肤色,山上有毒的水,并未流进村子里。
“也就是说。。。这一缸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毒药!”叶枕舟玉笛敲在手心,忽然反应过来。
李乘歌点点头,那日几人被房久伤引到河边,只顾着看那几个村民,没注意到他们手中的碗是房久伤递给他们的。那碗里本就装了半碗毒。
“装神弄鬼!”花袭月骂了一句,“难怪这些人的病一直不好,他们还当是房久伤帮他们控制了病情。”
房久伤让他们以为,树神的诅咒无法破除,只能用他的药水控制,这才定期需要服药,让他们永远无法离开村子。
苏老三半晌没有回过神,嘴唇一张一翕,欲言又止。
“苏兄,想说什么?”叶枕舟拍了拍他,苏老三看了一眼李乘歌说:“万一不是这么回事呢?”
“乘歌说是,就是,不信的话,你——李乘歌你干什么?!”花袭月话没说完,瞥见李乘歌舀了一勺药粥捏着鼻子灌进嘴里,她咽的困难,眉头紧锁,放下勺,抱怨了一句:“真难喝。”
“你。。你快给我吐出来。”花袭月掐着她的脖子使劲晃,甚至想把手塞进她嗓子里抠出来,“要试也是他试啊,这打马度人的死活与你有何干系。”
李乘歌被她晃得有些头晕目眩,“阿月。”叶枕舟扯住花袭月的手腕:“乘歌既是这么做了,自然不会有事。”说着看了一眼李乘歌,有些责备道:“你也是,同我商量一下不好吗,万一。。”
李乘歌摇摇头,手顺着前襟说:“万一猜错了,溪舟也不会让我有事。”
“话是没错,可。。”叶枕舟忽然愣了一下,她无条件的信自己,把命交给了自己,叶枕舟低头轻笑一声,说:“是,不会让你们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