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荆的消息在时镜夷踏进邕王府的之前就递进去了,宋良是个谨慎的人,尽管有黎国大理寺的腰牌和贩卖人口名册的手抄本,宋良仍是不信,他是不信陈建春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天子脚底下开采私矿。
“宋大人,信与不信全在您,您今夜如果不动作快些,打马度的村民就会成为孤魂野鬼。”
时镜夷与陈建春谈判,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他对陈建春献的计策本就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但凡陈建春府上有个脑子灵光的幕僚,告诉他把打马度炸了,伪造成山火引起的意外,不仅没人知道他开采私矿,也没有人能将此事走漏出去。
除非。。。除非宋良一心要借此事将陈建春赶出昊都。
阿荆消息已经送到,正待离开,宋良叫住他,“你们黎国人来我们渊国,为的就是一本名册?”阿荆脚下一顿,他记着时镜夷交代给他的话,宋良问什么,如实回答什么,宋良是个不好糊弄的,但是个忠君爱国的。
“宋大人,实不相瞒,毕竟是贵国的政事,我等外人不便置喙,若大人能叫王爷供出交易之人,我们金州的港口愿为渊国行个方便。”
宋良眯着眼睛打量阿荆,看样貌不过十五六岁,说话办事沉稳,可不像个朝臣,他家大人,宋良有所耳闻,黎国新君能将太子逼退位,他功不可没,宋良咂嘴道:“你家大人为何不来见我?派你一个随从来与我谈交易?”
“回大人,邕王是个只顾眼前中饱私囊的人,这样的人无法交易,贵国的兴盛衰落在他眼里不及他的金山银山重要,可他抢了先机,困在打马度的人,有一位是我皇室血脉,不管这交易与贵国谈不谈得成,那位皇室血脉,我家大人是一定要保下的。”
宋良怔了怔,挥挥手,“你去吧”。阿荆刚抬了腿,转身说:“还有一位也困在打马度,是我朝叶将军叶世聪之子,老将军盼着公子回去呢。”
若说方才阿荆与他谈的是交易,最后一句便是威胁,叶世聪征战沙场三十年,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对手,哪怕英雄迟暮,他手握大黎一半的兵力,若为了儿子冲冠一怒,找个由头与大渊开战,也是得不偿失的事。
宋良是个审时度势的,黎国与渊国之间横着史丹,史丹忌惮大黎,但在渊国边境屡屡试探,史丹人勇猛又不失狡诈,黎国与渊国结盟好过与史丹对抗。
想到这里,宋良连夜入了宫。
***
“就是说,邕王和宋良不一定谁更快是吗?”叶枕舟席地而坐,他几人赶了一夜的路,歇在一处荒废的破庙里。
天际从青色渡成白色,晨曦的光晕躲在山后,山的边缘包了一层金色的边。
“邕王的府兵不多,需要先清理开采的痕迹,再分派人手处理打马度的人,不会同时进行,就看谁更快了。”时镜夷合上双眸,靠在一侧墙壁。
方才的爆炸,应该是在处理开采痕迹,若是宋良去得及时,打马度的村民还有活路。
“你明明有机会告诉他们,让他们先逃的!”李乘歌死死盯着时镜夷,攥着拳头,他偏偏要赌,无非是结局如何,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花袭月枕在她膝上,被她一喊,张开眼睛,她看着李乘歌一脸怒容,替时镜夷找补说:“他们没法逃,守城的士兵不会让他们出城,左不过都是死,要是往深山里逃,还有一线生机。”
李乘歌倏然抽了腿,“哎呀,”花袭月脑袋磕在地上,她捂着后脑起身看李乘歌,她连自己也一起恼了。
“自己的命,自己不想办法,由着他人掌控,迟早也是死,时镜夷已经劝过苏老三了,他不走,是他自己的选择,就如同打马度那些村民一般,真想活,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好过困在村子里听天由命,你瞪着我做什么?不是这么道理吗?”花袭月不知为何,有些烦躁,李乘歌瞪着她倒好像这一切是她造成的一般。
“哼,”李乘歌冷哼道:“你倒是与他不谋而合,你二人是不是从未把他人的性命当回事?”
花袭月翻了个白眼,起身出了破庙,破庙外悠悠飘进来一句话:“自己都活不踏实,操心别人作甚。”
叶枕舟抿着唇,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太过冒险,“乘歌,”叶枕舟挪到李乘歌身旁,她的左肩处隐隐有血渗出,叶枕舟扯下一片衣袖替她仔细缠绕,“或许,宋良去得及时,打马度的村民幸免于难。”
“你又如何知道?”李乘歌偏头质问他,叶枕舟手上顿了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时大人此番也属于无奈之举,人心难测,若是他两方都动了杀心,我们几人难不成拼死抵抗吗?”
宋良不好说,陈建春是一定会灭口,他们几人受伤的受伤,自身无暇顾及,又何谈保护他人。此次时镜夷来了渊国,也是段玉裁下手的好时机,季无常的厉害,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单他一个人就将李,花二人伤成这样,山旧派还有几百好手,只怕。。。
“你别忘了,季无常既然会出现在渊国,其他人恐怕已经在路上了。”时镜夷冷冷开口说,只怕季无常折在打马度的事情,段玉裁已经知道了。
“上京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乘歌骤然手脚冰凉,时镜夷隐去了许多事情,如果时镜夷是朱哲琰的人,为何段玉裁会与他联手扶持朱哲琰上位,现下又为何一心除掉他。
时镜夷与段玉裁的目的是一样的,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一个不听话随时可以换掉的皇帝。
朱哲琰这些年扮得也像,尤其是扮跛子。
五年前的杵击案,是段玉裁指使汪纪纲配合朱哲琰做的,他利用立储风波轻轻松松干掉朱哲琦,这件事,朱哲琰从未对时镜夷说过,可朱哲琰养的鹁鸽使他暴露了,那只鹁鸽通体雪白,脚上有一点红,时镜夷在大理寺上空见过这只鹁鸽,它同大理寺其他鹁鸽混在一起,没人注意过,起初,阿荆总是抱怨这只鹁鸽笨笨的,别的信鸽放出去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有它一头往皇宫方向扎。后来就不管它了,直到它带来了西夜的文字信息,里面暗指朱哲钰与西夜人勾结,可惜,朱启天一门心思保朱哲钰不惜暗示汪纪纲除掉解元。
数月前,汪纪纲对他说:“选主子要选命硬的。”这句话,他当时没有明白,以为汪纪纲指的是段玉裁,直到朱哲琰扔掉白玉杖走上龙椅时,瞬间在他脑中炸响一记惊雷,汪纪纲侍奉的第三位主子是朱哲琰。
这位皇帝,从来都不是傀儡,他从断腿时就开始布局,他对自己与段玉裁的关系只字不提,直到登基后才将二人唤在一处,语重心长地说:“大黎的未来,拜托二位了。”
时镜夷瞥见了段玉裁稍纵即逝的恍然大悟,他也是那时才知道,时镜夷是朱哲琰的人。
“哈哈哈哈,好个时大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李乘歌忽然放声大笑,上气不接下气,言语中尽是戏谑。
叶枕舟面色一僵,“那我父亲。。?”时镜夷点点头,朱哲琰忌惮段玉裁的势力,他初登基便主动请太后垂帘听政,在朝堂上大张旗鼓封赏叶世聪,说他从龙有功,封定安侯,赐良田万亩,还把叶家所有亲眷接到上京安府定宅,“你,叶世聪之子,叶枕舟袭爵。”
叶枕舟霎时间呆若木鸡。。自己没有入仕,也无军功,何来的袭爵的资格?这一身皇恩浩荡的袍子里面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刺啊!
“叶将军已经把兵权交出去了,这才平了朝堂的议论。”时镜夷看着门外说:“我离开上京前,叶将军同我说过,当年他手持重兵,担心糟天家揣度,特意送了你去云隐派,从不拘着你,好在你对仕途没有兴趣,叶家这些年才能在上京安稳度日。”
花袭月坐在破庙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双眸直视升起的太阳,她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心想,就快结束了吧。
花袭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横在门口,挡住刚刚倾斜进来的几缕晨光,对时镜夷说:“时大人这次若是能活着回去,是不是要与段玉裁斗个你死我活?”
她的脸隐在阴影之下,没有温度,时镜夷点点头,朝堂之上不允许出现两个权臣,过去是李长春与段玉裁,现在是他时镜夷与段玉裁。
朱哲琰之所以放他出京,为的就是等他回去能有足够的证据将段玉裁拉下马,毕竟他时镜夷短短十年间扩张的势力怎可与段玉裁钻营了几十年相提并论。
只是斗倒了段玉裁,恐怕下一个就是他。
“时大人。”李乘歌一言不发地听了半晌,这会情绪似是平复了些,眼底的不屑丝毫不加掩饰,冷笑着说:“你到底是第二个李长春还是第二个段玉裁呢?”
阿荆原本在打盹,闻到这破庙火药味越来越浓,早就醒了,这会听到李乘歌提起老师,又拿小官爷同段玉裁作比较,出溜起身对李乘歌说:“李大人,我家小官爷要做也做李相那般的股肱之臣,而非右相那般的恣睢权臣,他——”
“你懂个屁!”李乘歌少有地爆发出粗鄙的语气:“求陛下赐婚,设计让我进大理寺,引着我查段玉裁,我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恐怕我如今的身份也让他用在某处了。”
阿荆急了,跺脚说:“是,我家小官爷是算计了你,可他也救了你,法场那次——”
“阿荆。”时镜夷低声喝止他,漫不经心地说:“李乘歌,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眼下我们几个人的命,还在他手里,要么大家合作,要么分道扬镳,我决计不阻拦。”
“法场那一糟,是时镜夷保下你的命,我替他说完。”花袭月看了一眼时镜夷,继续说:“段玉裁根本没有保你的意思,你与他背道而驰,早在你贬去六扇门的时候,就已经是弃子了,那时我便同你说过。”
“哈哈。”李乘歌干笑了两声,神情古怪地看着花袭月:“怎么,现在有他帮你报仇,我也是你的废棋了吗?”
花袭月面上一怔,心中隐隐作痛,骂了一句:“有病。”
不料李乘歌忽然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她:“对,我是有病!我就是有病我才可怜你!我才救你,帮你!让你们。。”说着她看着时镜夷:“让你们把我当猴耍!”
“你!——”忽然花袭月扑向李乘歌,惊得李乘歌一身冷汗,刹那间她以为花袭月要对她动手,却见堂中破败的佛像上“咚咚”嵌入几枚暗器,是夺魄针!
“哈哈,小师傅,别来无恙,您教我的心法徒儿可是好好练着呢。”
“师上师。。”李乘歌朝花袭月身后看去,离人绝的身后是师媛媛与白行书,还有山旧派众人。